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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寻常放荡:欧阳应霁“home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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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放荡:欧阳应霁“home书系”

  寻常放荡:欧阳应霁“home书系”
  作者:简


  第一章 寻常放荡

  最会玩儿的欧阳应霁:忙也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谈新书:我把书当成自己的小孩
  新京报:这次三本新书和去年的《设计私生活》一样,都先在台湾地区出版,后来才被引进内地,繁体版本和简体版有什么不同吗?
  欧阳应霁(以下简称欧阳):基本一样的,我也像很多人一样把自己写的书当成自己的
  小孩一样,想要完整显现自己的想法,所以和台湾版基本一样。去年我有三本书在内地出版,和我在台湾出版的版本有一点改变,这次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改动。其中《寻常放荡》算是改动比较多的,文章都是重新整合,加了新的文章和图片。
  我的书都是自己已经有很完整的想法,出一个提案给出版公司。他们在排版上会有一些意见,但是设计、概念基本是我定下来的。完全自己做的,自己去,有时候也有摄影的时候。《半饱》也是从我在香港报纸的饮食专栏发展出来的,但是报纸和书上的内容还是有些差别,包括时间和照片的问题,报纸不同时候会给我派不同的摄影师,我出书的时候要重新找摄影师,文字和图片要重新整理。
  新京报:内地很多人都把你的文章和中产、小资联系起来,认为很符合现在年轻中产家庭家居生活的要求,不过看到你那一头刺眼的白头发就觉得你不是单纯要满足读者的那种人,这是有意强调一种游离———不如反抗那么激烈———的姿态吗?
  欧阳:不是染的,是真的白的。看来下次我一定要在序里或简介里声明一下。我喜欢尽量自然的状态,如果是黑的就不会染成白的,是白的也不会染黑。可是我的确和主流的想法有保留,往往唱对台戏。虽然我写很多品牌,但是我认为是不是品牌一点也不重要。认识一个东西,经历过,然后才会摒弃,有自己的看法。很多人都说过“中产”、“小资”这样的定位,但我觉得区分明确其实是限制这个事物的发展,很多事本来是活泼的,顺其自然就行了。
  新京报:你的文章常常把自己生活中的小事、阅读和设计知识结合,而性别、空间这些话题难免涉及一些理论、哲学的话语,你平常是怎么看哲学书?攻读过哪些哲学家啊?
  欧阳:我不是很理论的人,所以对读得通那些哲学书的朋友很佩服,他们把很闷的东西也能消化。但是我也不抗拒,喜欢大概了解一下那些理论。我写的东西也是针对一般读者的,如果搬出一堆很复杂的概念会吓跑读者的。所以写的时候更生活,更有趣味,只能看到小地方,而大道理没有。
  新京报:看到配合你文字的图片中有很多都是书,你订阅很多杂志吗?还是更喜欢随手翻阅?
  欧阳:我每个月大概要看四十到五十本杂志,无论是人家送的还是自己买的,从时事到经济、艺术、八卦,整个系列我都看。报纸主要看本地的两份报纸《明报》和《信报》,还有零星其他一些报纸。
  新京报:那现在你主要通过什么媒体获取信息,网络?报纸还是图书?或者自己去看?
  欧阳:对我来说亲身经验最重要,比如今晚我就坐飞机去法国看漫画展和家具用品展。
  网络并没有太影响我,我其实是个老派的人,还是喜欢看杂志和书,网络只是补充参考。反而是网络的精神方面对我影响很大,就是怎样建立信息处理系统,把信息传达出去。网络那样扩散性的传播方式在概念上对我有影响。其实我觉得现在很多朋友谈的“跨界”也是网络延伸出来的。
  谈设计:对设计的热情是一辈子的
  新京报:你计划出版设计和生活结合起来的“家”(home)书系,目前你对这个系列整体是怎样把握的?
  欧阳:“家”是在形成当中的,“家”这个题目实在是太大了,现在看已经上了轨道了,在台湾、香港我有经验,但在内地怎么做还在尝试,看看各个方面朋友有什么反响。其实作者也是蛮孤独的,希望能和很多朋友交流。我现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最近做一个有关香港食物的书,这也是《半饱》这样的“吃”的延伸。像《回家真好》那样,我想以后开发的话就不光自己去采访了,我也在台湾地区、日本等地开了几个工作坊,可以让其他朋友去做,而且可以做不同年龄、性别的版本,比如更年轻的人的家,女孩的房间这样的,以后还可以扩散,比如做工作场所的系列。
  新京报:近年内地才有越来越多杂志关注设计这样的话题。而你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为内地读者所知,你觉得内地杂志以及读者的兴趣和香港、台湾的有什么不同?内地和香港在经济、资讯上还有什么差距吗?
  欧阳:内地读者和港台刚开始有一点差距,这是指三年前、四年前,香港、台湾对于一些品牌已经熟悉,和国际上流行的几乎就是零差距,除了我推荐的一些在本地还没有出现的厂牌,其他我介绍的一些设计基本上都有了解。
  但是这几年,一方面是国外品牌很重视内地市场,很多已经把店开到北京、上海,而且国内很多人出国读书、旅游,接触的品牌多起来,所以现在国内读者和港台读者的距离越来越小。我发现内地读者对于设计的追求和热切程度比港台更强烈。
  至于杂志我几年来观察也是和读者状况一样,内地的设计、生活杂志的文字素养没话说,比很多港台杂志要深,做得也很好玩。我感觉做杂志和用功程度有关吧,一些更专业的杂志,港台可能在经济、视角、视野方面有积累,还在不断努力,因此各有特点。
  新京报:从《放大意大利》可以看出你对意大利设计的钟爱,最早怎么对意大利设计有兴趣的?
  欧阳:可能要从一套沙发说起,AntonioCitterio设计的FLEXFORM沙发,一个很经典的设计,十多年前,我看了觉得是我理想中最好的沙发。老实说这以前我也看过其他意大利设计,也看过书,虽然当时蛮喜欢,对当时的我来说价钱也是蛮贵的,我花了自己一个月的薪水买到,已经用了十年了,现在还在我的客厅里。我想好的沙发是一辈子的,我对设计的热情也是一辈子的。
  新京报:感觉你的一些风格似乎更靠近日本,比如村上春树、都筑响一、安藤忠雄……很多日本作家、艺术家像你一样关注卫生间、灶台、床垫、口杯、T恤、闹钟、不锈钢茶匙之类的琐碎物品。
  欧阳:日本的生活形态当然对我有影响,许多电视剧、漫画、电影从日本传到香港,可能最早是电视剧,然后是电影。其实同时存在好几个不同文化的冲击,如果比较的话也许能分出大小来,但是很多都是互动的。
  新京报:意大利、日本的经典的现代设计都讲究“精细”,而内地特别是北方有些方面可能重视“粗”,对于这种差异是有所体会吗?
  欧阳:是这样的,可是不一定是现代设计才是好的。“粗”到一定程度,有自己的感觉,有生命力的话也很好。粗细无所谓,就像北方的青花碗,给人很大气、淳朴的感觉,我是从心里喜欢,这也是一种设计,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设计的设计美。
  谈工作与休闲:你以为我很休闲吗?
  新京报:你说过自己很多年来都像候鸟一样飞往米兰,那你记得自己第一次飞往米兰的情景吗?那时和最近一次去米兰有什么不同吗?
  欧阳:1989年第一次去米兰看家具展,老实说,还是第一次去的感觉最棒,就好象突然打开了一扇窗,大开眼界。以后每年都去,看了十几年了当然感觉变化就不太大了,现在想从不同角度去看就困难,有一些会很好玩,也有所谓潮流炒作,有些市场策略其实很无聊的。不过看看他们操作潮流的方面也很有意思。我想自己也必须不断更新自己的观点,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
  反倒是去内地很兴奋,每次到北京、上海,发现内地人都很兴奋,出来很多有创意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乱”是好的,如果太有规则了就没有活力了。
  新京报:现在你出门旅行的时候都会带哪些装备呢?一台手提电脑?两个数码相机?
  欧阳:我不带电脑,因为我出门估计自己大概可以OK,带电脑上路太重。但是相机一定带,可是还没有找到理想的数码相机,所以现在拍摄还是用拍反转片的传统相机。
  新京报:画漫画,做设计,也做策划,也写文章,也摄影,这样不同方面你是怎样划分的?在兴趣和市场之间怎么平衡?现在每次出去旅行会不会考虑“经济效益”?
  欧阳:有时不太在意这个区分,不会用有些字眼定位自己。主要还是自己的心态,不把这个看成工作,要写多少字。我想市场上总有人会喜欢的,有人会分享自己的经验。如果太把市场当市场,太把有一个主打对象这样的市场规则当真,就不好玩了。我不太考虑自己在市场中占一个什么位置。
  新京报:1997年到1999年间你曾经在香港商业电台工作,现在又经常给报章杂志撰文,觉得媒体对你有什么影响?
  欧阳:媒体人的身份也是我其中的一个身份。但是在一定限度内我一定要参与真正的设计工作,比如平面设计、室内设计或者充当设计顾问的角色。我觉得不能光评论而没有真正设计,我想在写作和设计中间有平衡,在行业内有一定经验才可能写出很认真的个案,介绍给读者。
  新京报:从书上看你的生活似乎很闲散,没有任何压力一样,实际上呢?听说你经营过家具店,现在也有公司,是否也有很具体的工作压力?你每天生活的基本规律是怎样的呢?
  欧阳:你以为我很休闲吗?不是的,其实我很忙,但也不是忙得乱七八糟那种。我觉得节奏很重要,有时候感觉自己过着和军队一样的生活。每年要挑几个没有受城市影响的地方,保留自己本来面目的地方旅行,比如印度。可是老实说,现在地球上除了南极北极,真正没有受外来影响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但是也不是为了“反思”
  这样严肃,不是每次都有目的的,主要就是为了好吃的,找有趣的人,有时是纯享乐的。这个时候可以完全不管自己的工作,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其实主要还是看自己心态了,换个角度看问题。虽然忙,但做的事情是自己喜欢的。
  新京报:你说自己兴趣很杂,可是却绝对不看武侠小说,为什么?因为它们不够城市吗?
  欧阳:我不是讨厌武侠小说,只是缘分没有到。说来好笑我最近看的一本不知道算不算武侠小说,是《长安乱》,读下来发现也有一些小过瘾,搞不好我以后也会看武侠的。最近我对“江湖”这两个字感兴趣,觉得有意思。
  新京报:看到自己喜欢的设计就想买吗?目前最想得到的一件东西是什么呢?
  欧阳:其实我不怎么买东西,看到的很多东西是好,但是真的需要才会考虑买不买。再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的设计,不可能全部买来,最多是收集一些资料,或者拍照,知道背后的故事过过瘾就OK.至于最喜欢的,已经买了!最近有一个动画片《超人特攻队》知道吗?我买了那个超人的公仔模型,很大的那种,我蛮喜欢的,算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当然,已经是2046年那样的生日了,买东西总要找个借口的。(周文翰)

  序

  旅行,其实是一种回忆。
  这样说是否有点扫兴?一心冒险也好志在消闲也好,出门前对目的地和目的地以外的种种幻想和冲动,如此一来,突然都暂放冰柜,动都变作静。因为行旅当中一分一秒实实在在,不尽是历奇也未必是享受——倒是在回家之后再之后的某年月某时刻,忽然脑海快速搜画,将旅行中的人事闷场都自动删剪去,留下的都是良辰美景,走过的看过的吃过的睡过的,
  反反复复在回忆中自添分数,记性不太好的我,更常常把坏事变好事,难怪大家认定我乐观。
  因此胆敢去写很久很久前和最近最近期的旅行日志,对自己的感觉负责本来就是分内事。更何况旅行的人大多不负责,再努力其实也只是经过,用不着自以为是历尽沧桑,风尘仆仆其实对皮肤不好。
  话说回来话说到底,旅行还是必须的。我等寻常百姓只有经验过才可能回忆——回忆,其实也是一种旅行。
  应霁

  狗为伴

  京都,一九九四年春
  greyhound, a companion
  傍晚,多伦多灰狗巴士总站。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身旁的舅舅还是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要乘灰狗东行南下,你真的不怕?真的,我真的不懂得要怕什么。一心只想着要到纽约,到芝加哥,更从中部往南下,经圣路易斯、孟菲斯再到新奥尔良,然后一鼓作气再到奥兰多、迈阿密、甚至泽西,日出日落长路漫漫,我有我的巴士公路小小小电影,我有
  我的微型美国梦。
  上车之前舅舅把我紧紧拥在怀里,仿佛是十多年前他只身离港赴加求学,矮他半截的我到机场依依不舍的后现代续篇。外甥多似舅,当中不也就是有这一点流离浪荡的牵连?当然今日的他已经早为人父安居乐业,我却热切冀盼面前有随时开展且不知如何收拾的未知未来。
  凭一张三个月的巴士通行证,我与灰义无反顾——为了节省旅馆宿费,故意挑十数小时的夜行长程;三更半夜在某个不知名小镇下车,与一室游魂久等早发的第一班车;转车时一时大意几乎把行李都丢掉;某个雷电交加的半夜飞驰在荒原公路上清清楚楚看见闪电就在身旁打落……然后是车窗外流转的千篇一律的路牌、酒吧、汽车旅馆霓虹灯——我知道,我没有来错。
  车抵新奥尔良,抖擞精神来个蓝调的夜晚,城中会所逐家逛去,简直可以编一部爵士乐史。大街尽头是灰狗车站,明早再出发!

  日影

  shadow under the sun
  东山区下河原町八板鸟居前下——我把地址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地图翻得翘起了一角,更在这弯弯窄窄的靠山小道旁来回走了几遍。身旁的同伴M由和颜悦色转而开始有不寻常的笑容,而我更是心烦气躁,豆大汗珠从额上直往下掉。远道而来,不为什么源远古物风雅庭院,为的是一碗绝品鸡肉鸡蛋饭(亲子饭)。
  每到一个城镇,安顿妥当之后,习惯第一件事是找出一家有规模的书店,翻翻当地的旅游指南。久而久之训练出一个直觉,知道哪些只宜翻看哪些必须携同上路。未到京都,成千上百种旅游专刊中我一眼看中这本指南,说实话,也就是看中了名胜与美食同时图文并茂的编排,八板神社的猩红建筑下面有一碗鲜美诱人的鸡肉鸡蛋饭(亲子饭)!
  告诉自己要把这条小巷再走一遍,终于在这所木头房子与那所木头房子当中发现了窄窄一道门,绝不起眼小小布条上书几个我不懂的日文字母——然后是典礼过程:独沽一味的鸡肉与滑蛋与米饭组合,老店东不慌不忙在小小厨房里为客人准备,早已饿得软手软脚的我,按不住一脸喜悦,吃罢一碗再来一碗……
  终于满足,得意的神色叫M直摇头。墙上精工计时显示原来已经是下午三时,赶忙再翻指南看看附近有没有吃茶店,有茶的话又怎欠得精致和果子——走着走着,午后的阳光已经在玩游戏,回头一看自己长长身影,我知道,有影一日,也会继续追逐这美味关系。

  吃不完

  意大利帕尔马,二OO一年春
  all you can eat
  常常有人在身边抱怨,生活如何如何不如意,这个世界如何如何不公平——其实一切也就是从自己活动的那几十立方英尺计算量度,对自己不利的没有额外好处的就称之不公平,不按自己胡乱幻想成事的就是不如意,这样的骂那样的怨,其实是自寻烦恼。
  我倒觉得一切都有冥冥安排,有玩乐的机会就必定要加倍工作,有美食当前就要冒着发胖的危险,有俊男美女做男友女友就有随时被狠狠抛弃的可能。很多时候决定权、选择权其实在自己手里,就看你如何去走出第一步。
  也许是习惯,就连决定点一盘喜爱的生火腿伴蜜瓜以及乳酪馅云吞,也都大条道理的为自己开解撑腰。胖就胖到底,有因有果,更何况是在Parmigiano Reggiano意大利著名乳酪的故乡Parma城,乳酪之外风干生火腿也是当地特产。有幸来到这里,自然就忘掉了卡路里计算表,抛开对体态的苛刻要求,享乐与犯罪,奖赏与惩罚,绝对公平公允,挑战社会既定条条框框,吃原来也是大是大非的斗争。
  吃过了意大利的钟爱,又怎能遗忘也门的丰盛早餐和缅甸的平民下午茶。谈到吃,千言万言眉飞色舞,开怀大吃无罪,还贪心地拍照留念日后回味,讨自己欢心,除了吃,还是吃。

  水世界

  巴黎,Citreon公园,一九九八年夏
  water world
  大好晴天,怎好意思呆在室内?
  行旅途中,其实可以不必一天到晚往外跑。累得厉害其实什么也看不到记不牢,大胆留在室内只看看窗外风景,其实是种成熟的奢侈。可是今年春天,经过的地方总是下雨:德国
  大城小镇、伦敦、东京、米兰雨衣雨伞不离手,常常是大雨淋漓被逼懒在室内。难得数天在巴黎,老天竟然肆无忌惮地放晴,干爽轻快,巴不得二十四小时在街上跑。
  巴黎实在有太多太多可以看可以玩的,匆匆有匆匆玩的过瘾,慢慢也有另一种看法。在这个花园一般的都市里,决定好好地游花园——好些年来把市内东南西北大大小小的古老的现代的华美的简陋的公园都游遍,印象最深亦每次必重回探访的是Parc Citroen,一个建成于90年代初的干净利落的公园。说它简约又未免小看了建筑设计师和园艺师的细密心思,每次沿着园内的散步道,走走看看,总有惊喜新发现。
  Parc Citroen其实有的是传统花园的气派,就如凡尔赛宫后花园那样贵气、那种讲究,只是年代换了,迷宫也有另一种规矩;以花季顺序,以花卉颜色,甚至以花的香气来分区,是某种意义上的花的博物馆,露天花圃之外,当然有玻璃温室引进一室异国花草树木,让游人可以旁征博引借题发挥,这实在也是巴黎人的专长。
  当然每回叫我驻足停留且乐上半天的,是公园草坪上方广场里的“”,称它作喷泉,它又跟传统喷泉不一样,五六排定时喷水的龙头“筑”起水墙,小朋友来回与水追逐躲避,湿个不亦乐乎。面前一对小家伙,又怕又贪又爱,嘻嘻哈哈的把身心都抛出去了。相对这些小朋友,我们这些大朋友实在太惜身子:怕水怕麻烦怕出洋相,自定规矩畏首畏尾,再好玩的都只有观望的份儿——大好晴天途经水世界,不得不停下来好好想一想。
  来吧,管他一身尽湿,你究竟还等什么?你究竟怕什么?

  窗外有窗

  澳门,二OO二年夏;缅甸,一九九八年春
  the windows
  我们仔细地端详过室内的陈设器物,比量过家具的比例尺寸,甚至研究过墙的颜色和质料,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发现了居室的一角,原来有窗。
  窗本来就在那里,我们往往却把窗当作必然,倒没有太理会窗的形态窗的性格,直到有
  一天走进一个密封的没有窗的空间,你可能会突然惊觉窗的重要。
  开始留意窗,窗外窗内,两个世界。窗也是门,推进来走出去,是经验的开始和结束。
  常常也想,窗的造型看来也影响一个人怎样看这个世界吧。澳门的一座位处闹市的教堂,窗都是比例恰好的椭圆,一列排开有一种温柔敦厚的韵律感动,这样的窗,是特别适合天使的进进出出吧。
  有一回在阿拉伯沙漠地区旅行,沿路的房子都是泥砖堆叠,偌大一面土墙上往往只开一个小窗。窗也没有框,有成方形也有各种古怪几何形状。幻想着光线通过这些三尖八角的窗投射到室内,那是一个何等陌生有趣的世界。
  也曾路经山区,抬头有土皇帝的显赫古堡,厚厚的石墙有一种壁垒森严的肃飒。直至走进去攀上那看来没有尽头的阶梯,才发觉石墙上满满都是小洞,这些窗口也是枪口,窗外都是入侵的敌人,这倒是一件绝顶没趣的事。
  还是那回在缅甸印象最深刻。走进方圆数里的庙宇群中东看西看,面前的一幢小房子据说是某位住持和尚圆寂前的居所。房子实在很小,但四方八面都是窗,我甚至怀疑这其实是不是一个亭?只是每个窗外都放置了那个脸上挂着金丝眼镜的和尚的坐像,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从早到晚朝外望,窗外人世间有什么风景怎能不清楚?只是这一切在和尚的眼里都是一场空,开了窗,看到什么看不到什么,原来都跟自己有关。

  地底惊魂

  纽约地铁,一九八六年春
  an underground horror
  一股呛鼻刺眼的不知混杂了什么的怪异气体扑面而来,甫一钻进地下铁入口就先来一个超级奖赏,我知道,名不虚传,我没有错。
  早就来过,我们都有过事先张扬的许多许多纽约地下铁经验:你看过伍迪·艾伦在对面
  月台傻兮兮地东张西望;你看过梅里·斯特里普一身便服在车厢里像个女教师;你看过罗伯特·德尼罗被黑帮同党追杀,胸口一刀横死在车厢里;你有幸更看到Keith Harring在地铁走廊通道张贴海报的空间,涂涂画画他的注册商标吠天犬、电光婴儿、跳舞火柴人……还有成千上百MTV实景,时装专辑照片、广告、访问、新闻,都在这个最局促、最肮脏、最恐怖、最危险,却又最有生气、最有能量、最直截了当的一流环境中进行。第一回又惊又喜闯进去,竟然毫不陌生转弯抹角登上一号快车,从曼哈顿南端码头北上。
  外头日光日白,地车里却是阴森世界,坐在一堆“现代艺术”的豪放笔触当中,列车通道一端的钢门啪然打开,走进两个明显是醉了(!)的黑人,单看长相看不出年纪,因为一脸沧桑加上险恶加上疤痕加上醉相,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呢喃时而吆喝,当中一个摇着酒瓶,更往后袋企图掏出一些什么——然后轰隆一响,车厢里戏剧性地突然灯灭了,漆黑中度秒如年,一车厢竟然没人敢哼一声——十数秒后光明再现,大家你眼望我眼,那两个男人却已醉倒在地。

  游园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一九八六年夏
  in the garden
  有风一日,还可以放风筝——在开阔的郊野空地上放,在局促的小单位十八楼C座把风筝放出窗外——形形式式都试过,反正想飞,飞个十万八千里,但也知道风筝总有那么一根线,牵于地上。
  风筝不是种玩意儿,风筝从来就是个隐喻,至少自家投射种种象征意义。人在外,游离浪荡,往往更凸显对其民族传统文化生活习惯的牵念:不知怎的总会走进唐人街,不知怎的会早晨起来蔑视咖啡烤面包片、思念白粥油条一盅两件,不知怎的走进大都会博物馆二话不说直奔阿斯特庭院——1981年正式对外开放的一个展室,千里迢迢请来中国工匠复制苏州著名园林网师园“殿春”中庭小院:用的全是传说古代中国建筑技法和材料,将中国园林中调动人的全部审美感官的精粹尽情地发挥,诗之具象化,画之立体化,叠山理水,把大自然的气势神貌通过巧妙的总体布局安排,再现眼前——时空错乱,从未亲自到苏州访古的我,一下子在异地忽然故国,一梁一瓦一几一桌,都是自家文化精粹,又骄傲又羞愧:清楚知道这里的每一件文物背后都有血有泪有屈辱,但也分明的在这个制度环境中会得到最细心的保存和绽放……宁静和谐的园林庭院中,心绪却是跌宕起伏。

  瓶分春色

  伦敦,一九九七年春
  the bottles
  爱人如此,爱物原来更纠缠。
  经常刻意告诫自己,算了算了,非日用必需的还是不要上身上心了,就让一切花花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灿烂,然后枯掉算了,反正都是潮流——但实际上,潮流来来去去,却
  的确有身经百战的竟然留得下来跻身经典。经典当然不一定价格昂贵,就如面前三个大小不一的绿色玻璃瓶。
  跟它们邂逅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然首先还是在杂志上惊艳的:心仪的英国家具设计师Jasper Morrison一贯以他的轻巧聪明,一手执著简约,一手也提升想像,简单干净却又处处刺激好玩。在他为不同厂商设计了一系列桌椅床柜之余,不知怎的又跑出了三个高矮肥瘦不一的绿色玻璃瓶:这个绿是玻璃才有的绿,瓶口特别向外水平发展,三个瓶站在一起玩的是比例的关系游戏,用来盛水?盛酒?还是就让它们盛着空气?都悉随尊便各自发展。当然你大可把它们当作三个空空啤酒瓶,垃圾房多的是,但当你亲眼目睹且把它们提在手里,果然自有魅力自有重量放不下。
  有缘无分,每年在家具展都会跟它们碰面,多番打算买一套回家,到最后还是怕山长水远一身行李惟恐疏忽打破,今日在伦敦的SCP大本营又再度跟它们遇上:老板还说会有私家折扣……

  土生土长

  也门,一九九八年春
  dust to dust
  因为要看这一幢由泥板堆叠而成楼高十层的“大厦”,不远千里跑到这里,在大漠当中在烈日高温之下,还是会说:值得!值得!
  还记得最初是在意大利导演帕索里尼的电影《一千零一夜》中看过这些叫人眼前不只一
  亮的建筑物,连想也没有想过的这种建筑形式叫那些标榜异国情调又不合格的只能靠边站,这些千百年来都没有改变的建材造法,用当地泥巴,稻草混进石灰搅拌成泥浆,再像做饼一样铺平切割,然后在烈日下暴晒数周,坚硬成型,泥板就可以运到工地开始盖楼。
  这样只用泥板堆叠,不用任何钢筋水泥固定的方法,在外人如我的种种诧异好奇之下,大方得体的不慌不忙的,挑战所谓的现代化。偏远古文明的厉害,真的不容怀疑。听说泥板一直往上堆叠,连泥浆开水糊一下也不必,就等一年一度的雨季,雨水自然渗透,把泥板接缝处慢慢溶合,浑然天成,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总觉得要到什么地方要学什么一技傍身,就选择这个天大地大的校外课程沙漠分校吧。百分百,尤其坐在吉普车内风驰电掣横跨大漠看远方蜿蜒山野,经千年万年风吹雨打尘化成沙成泥,然后经人工转化成泥板建材,建筑起这让好几代人暂且栖身居住的楼房。也许有一天这面前的一切都先后颓倒,泥呀沙呀说不定又再循环成为下一代的建材,生生不息,自有一种叫人放心的能量和智慧。
  因此我不单只相信土生土长值得骄傲,更有保证天生天养。

  也是猫

  也门塔林,一九九八年春
  Y's cat
  才是早上十点,四周已经是惶惶的热。人太弱人太贱,一旦习惯了某种环境就管它叫合适舒适,稍稍更换一下,总是浑身上下不对劲,平日拿来炫耀的所谓适应力忍耐力,其实也只是好日子当中的自欺欺人,温度上升或者下降都影响心情,都有借口骂——不用负责地骂天。
  穿得已经极薄极少,希望凉快一点同时也怕晒伤,难得向导穆罕默德还是穿一身传统长袍,和他的众多同胞一道,在大太阳底下神态自若有说有笑。下了车走在路上那些好奇的眼神生硬的英语冲着我们来:日本人?韩国人?不不,我从香港来,中国人。
  啊,中国!他们一脸笑意,面带几分崇敬:中国好,香港好,李小龙好,你好我好——当然我知道,在这个阿拉伯半岛的临海小国,崇山峻岭和浩瀚荒漠中的大部分公路,都是中国政府协助修建的,所以在鬼斧神工劈开来的悬崖公路旁,常常见到当年中国修路工程人员殉难的纪念碑,我们在曲折的路上几番停下来,向这些客死异乡的先辈们遥遥致悼。
  公路以外,商店里也不难找到中国出口的杂货商品,市集里今天给我碰个正着的是涂画在货车围板上的白猫洗衣粉,快乐之余仔细一看,两个努力描仿的中文大字竟然是“也猫”,也门的白猫,皆大欢喜。

  旧居

  越南河内市,一九九八年春
  house of rememberance
  雨后,一街湿漉漉。典型南国的早晨,一忽儿艳阳炽张,一忽儿倾盆雨下,顾不了那么多,行旅当中其实少有懒散,口里说随遇随缘,其实早有计算,经常起大清早,早餐之前已经把住处附近的街头巷尾走遍,画的画拍的拍,匆匆早餐之后马上急行出发,军令如山,苦了同行的人。
  直奔胡志明陵墓,只因在照片中看到那一幢灰灰黑黑的建筑,庄严肃杀好厉害。趁着今早满城还是盖顶乌云,偌大广场遥遥望去,想必更有气氛。昨夜匆匆还未读完那几卷惨烈的越南战争史,还未弄清胡志明作为越共革命领袖的生平时序事迹,只好边走边看,临时收拾。
  陵墓算是一个人的新居吧。即使生前有权有势自作主张,遗愿的落实还是在别人手里。胡志明其实希望死后火化,但遗体却被存养在化学药水当中,每年还要长途跋涉从河内运送到莫斯科保养“维修”生前的他和蔼亲民,同甘共苦,死后却“活”在珍贵大理石殿堂之中,无意去惊动他、瞩仰他的我,却想得知他在天之灵有何感触?
  绕过陵墓,竟然在一片茂密园林中给我们发现一幢传统越南高脚建筑,清幽简朴,自有一种灵秀之气。匆匆翻查随身旅游指南,原来这才是胡志明从1958年到1969年在河内的真正居所。一切当然刻意保持旧貌,一桌一椅,卧床台灯都异常简约,与旧主人的清廉磊落完全一致——此时阳光从天顶透进林中,蒸发起氤氲水气,我隐隐觉得,在这里他最自在。

  空白

  柬埔寨吴哥窟,二OO一年春
  the blanks
  从吴哥窟回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短短勾留一个多星期拍的近百卷幻灯片早已冲晒好,要剪存档案的也早挑好剪好入框。反反复复地看,这么丰富充实的一个旅程,从声音到画面都肯定完满,为什么忽地又有一种异常的感觉?
  就是这么奇怪,上路之前看了太多关于吴哥王朝的辉煌历史,9世纪到15世纪盛世的繁华美丽在到达吴哥窟之前已经在脑海中出演过无数次,直至亲临城下看到那些石像那些建筑,那远近呼应的空间布置洞窟回廊,还是目瞪口呆惊叹不已。这也叫人真的不明白1431年弃城之后,这曾经夺目耀眼的明珠是怎样在大家的记忆中蒙尘以至消失的?及至吴哥窟后来被法国自然学家在1861年重新“发现”,一度停止跳动的心脏才逐步复活过来,山中七日世上千年的唏嘘慨叹,也许就是我说的那一种空白的意思。
  或许是过分敏感地想到身处的这一个城市的盛衰,我们是否也就在经历这样的一种准备弃守我城的现实?人家有过这样雄伟的地标,还有以领袖肖像雕刻成微笑神像的历史壮举,我们呢?许多许多年后,是机场大堂还是汇丰总行会被考古人员鉴定为古迹?还是这一切现存的都太寒酸太不像话?这叫人自卑的现实不也就是我所感应到的空白吗?
  真想不到,这一趟访古之旅又叫我思前想后的。谁说出外旅游就一定悦目赏心快活开怀?我还是自甘作贱,宁愿脚步沉重一点,抗拒口不对心的自我感觉良好。

  渴睡

  纽约,一九九O年春
  a thirst for sleep
  累了,就睡了。
  看来这是人生最大快事吧,可以肆无忌惮为自己做决定,随时随地,不顾后果,做爱做的睡个够的,训练胆色直截了当,清楚不过。
  小时候看《水浒》,歇尽全力记住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的威武大名,可是记性实在差,来来去去只记得打虎的武松——历历在目的经典场面当然是醉卧景阳冈,大青石上说睡就睡,管他四野有什么蛇虫鼠蚁——跑出的是老虎一只还是要猛地打醒十二分精神,你死我亡埋身肉搏,为的是可以保住性命继续到处睡。
  长途旅行,带着上路的依然是本色。飞机、火车、轮船、巴士上二话不说睡个全程是种福气,时空差错生理时钟调整中当然更渴睡——管他是马赛热闹海港蓝天碧海,凡尔赛宫后花园茂密林中,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右侧街角小公园,北京故宫博物院某某大殿朱红墙下……走得累了决定坐下,坐下就自然的睡着,许是从来没有一身贵气,引不来作奸犯科的小人。
  自己爱睡当然也就留意处处睡的人,沿途也就拍下一堆爱睡的照片,当下大树好遮阴,纽约热闹街头也可以是私家睡房,而且睡相不羁,我有我梦,管你。

  偕老

  澳门,二OO三年春
  the marriage
  执子之手,与子。
  简单的两句不简单,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给我碰上这两句,都会心头一暖,那根久久懒动的心的弦线猛地弹跳一下。这些自古承传的美好愿望,如今可有人有能力有勇气信守
  ?
  逛博物馆,忽然有古老大木床,鲜红龙凤绣被连枕在眼前,喜庆迫人来。一双新人隆重穿戴,女的一身黑褂红裙,绣满金线纹样,龙飞凤舞;男的长衫马褂,光鲜得体,胸前十字双带挂红。图文并茂立体解说,细细道来是澳门及华南沿岸的婚姻嫁娶习俗:纳吉,纳征,请期,过大礼,上大字……
  毕竟是展览,一双新人羞于露面,所以谁娶谁谁嫁谁,还是“无头”公案。但难得的是你手执我手,虽然看得出是木头雕刻的货色,但也算手工仔细,手一执一握就是永远,面对来宾,不得有误。
  即使对“结婚”这个习俗与实践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问题,有种种怀疑质问,也公然以不婚同居表达自己的看法,但仍旧暗暗相信有人能“成功”地结婚满意地生活,与子偕老的也大有人在。当我探头细看那些恐怕快要失传的精工刺绣,身边的她早已跑到另一头去看婚纱。对不起,这一袭典雅高贵的真丝婚纱,可会勾起她的丝丝遗憾?

  树妖

  东京上野公园,一九九五年春
  tree monster
  酒店住房窗外有棵树,第一眼,我认定它是。
  后来就喜欢看树画树,还要给树拍照。这大抵是缘起自少年时代,每个星期天一定跟着父母逃出城市往郊外跑——香港境内没有大山大水,可是勉强有点灵秀的郊野风景还是有的
  ,尤其在二十年前。而且每个星期天总会碰上一堆志同道合者,有计划有组织翻山涉水。我和弟弟也就是旅行队中年纪最小的,可是并没有什么特殊照顾,还是得日晒雨淋,登上了一个峰抬头还有一个峰——还有漂亮的树。
  父亲画画,所以我也仿着他身旁带一本写生画册,休息的时候坐下来喝杯热茶,然后画画画,画的都是树,一笔一画一枝一叶,虽然到后来还是叫不出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种,也总算了解到不同的树有不同的生长形态,不同的身体结构和枝叶关系,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棵树,各自生死,人其实也是这样。
  后来发展到一个星期有三天的清晨跟父母跑到水塘晨运,他们在林中散步的时候我就继续画树。本子满满的同学都叫我树精,可是树精后来也懒了,借口是在外旅行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留驻一个地点完整画好一棵树,只好拿出相机匆匆地拍,拍树干的古老纹样,拍浮在空中的气根,拍从枝叶洒落的光影……也特别留意长相奇特的怪树——面前的树粗壮硕大,有一群特大乌鸦正呱呱叫着从树后旋出来,老树成妖,我愿跑到树下听精彩故事。

  也是日剧

  京都御苑,一九九三年春
  Japanese soaps
  人在京都,自然放慢了节拍,一向心浮气躁的我,竟也淡定安静下来。
  早晨起来,M正要翻掀导游指南看看该乘什么电车公车到哪里去,我倒提议就把重任交予双脚,听他们走随他们去,古都巷里当中散步道多的是,放松一点边走边看。
  走进售卖京都名物五色豆的“豆政”和纸专门店“纸司柿本”、陈列着不知可否吃的漂亮烧饼的“鸣海饼本店”,转头又有不知是什么食肆的“拾得”和“麸嘉”,反正有字认字,真实又虚幻,经过了“泽井酱油本店”,面前是京都御苑。
  平安朝时代的历史枝节还是弄不清楚,朝廷内里皇族官宦的钩心斗角倾轧杀戮也不太感兴趣,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书成于哪个时代,早就忘了有谁可以告诉我——不知者不罪,最不负责的莫过于悄悄散步经过的游人如我。
  经过那些平实稳重的深棕色典型日式木头宫殿、刷得比白还要白的外墙、一尘不染的走廊,外望庭园是以北宗山水墨画为基本精神的“枯山水”,白砂之上用平行线条扫出清晰纹路,有涟漪,有波浪,有漩涡,有洄纹……看得闷得生厌是我功力未逮,可怜那几个皇族木偶穿一身传统服式,要在这里站上千百年,每日迎送匆匆旅客。跟她们打个照面我在想,作为会行会走的人,早该感激!

  地狱

  威尼斯,一九九六年春
  hell
  无论短程转一个身还是长程上路,如果只容许我身边有一本书,我想,这一定是意大利作家伊塔罗·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容许我轻微犯规把英译本跟中译本都带着,有生之年不晓得会不会读得通意大利原文,也许终生遗憾。
  关于马可·波罗,关于忽必烈大汗,关于他们现实中想像中的无数历险无数征战行旅,卡尔维诺在书一开头便指出,我们虚有认识世界的企图,我们勉强支撑征服知识的野心,我们身处的看来是充满奇迹的帝国“以及我们自己”,其实是无尽的不成形的废墟,腐败的坏疽已经蔓延太广……坏得无可再坏之际,我们只好在回忆中旅行——其实想得清楚彻底一点,旅行途中免不了走马观花,甚至不知道花的名字,真正的旅行竟都是日后一次又一次重复回味,忘记了舟车劳顿,忘记了钱包被小偷摸去,只选择了风和日丽人间胜境,给自己的记忆寄一张精美昂贵明信片。
  三访威尼斯,我知道这里的楼房水道从此百看不厌。走进那些陌生的巷里,闯入无人后院,那一尊尊兽头人身大理石像一脸坦然,久经世面也懒理面前什么人等——如果真有一个,卡尔维诺说,它已经在这儿存在了,那是我们每天生活其间的地狱,是我们聚在一起而形成的地狱,接受地狱,在这个空间里继续存活,也许会得到快乐。

  某夜床前

  魁北克城,一九八六年夏
  bedside
  终于发觉,远游只能与自己为伴。
  自问不是性格孤僻生人勿近,平日与大伙嘻哈笑闹抵手并足也都融洽,但一到出门远行紧要关头,总觉得还是自己一个最爽。
  这回碰巧是家庭乐,与舅舅一家大小从多伦多出发长程往北上。因为有识途老马,所以平日一切紧绷的神经都放松,无戒备无警觉,沿路不用看路牌不用知方向,经过了什么地方懵然不知,下一站会到哪里也不很着紧,只知肚子饿了就告诉舅舅,要在前面停下来找个地方吃喝。
  至于魁北克城真正是什么模样,也因为必须老幼咸宜的关系,我们只能乖乖做模范游客,缆车上山登高望远,在绵延围城木桥(?)上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在法式卖艺街头乐声中吃吃冰淇淋,吃罢龙虾晚餐在公园里听露天爵士乐晚会……拖男带女乐也融融,在每个有风有景的城市乡镇,海边度假观光点,日程都是一样。然后我问,究竟我应该要怎样的一段游历?究竟我要怎样看这个世界?
  夜了倦了,小朋友大朋友都分别睡去了。回到典雅的房间,无意亮起床头灯。如果和衣就此睡去,不晓得明早起来会否独个儿在另一个陌生地方,展开另一段不同的路?

  回家

  香港,一九九九年春
  homecoming
  对一个信誓旦旦、矢志一生飘泊四海为家的人,某地某夜床前,脑海突然闪出两个大字,是不是反高潮?
  谁在幽幽地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每吐一字都大刺激触动神经,据说万万不能辜负
  了几千几万里外的阳光空气,面前的家居小环境,似乎再也不能呆下去了——
  逃的逃走的走,给自己造就机会提供借口,趁年少好外游,远近无妨,仿佛家门以外才叫做真实,有血有汗,还要迫不及待拍照留念,向熟悉的公众证实自己的确存在,的确闯荡过。
  一众热血男女,似乎都倾向抹煞柴米油盐的家居细节,刻意凸显自己天大地大行走江湖的风骚部分,家里每月耗去多少水电,喝掉多少瓶蒸馏水,匿藏多少只蟑螂,都不上心。记得在勉强剪贴拼砌的“学术”论文里大胆倡议把家解散,认定自身的移民后裔身份和迁徙性格,满足并冀盼完成一个永远的旅者的梦——
  梦里竟然回家!纵使家徒四壁却还有一盏盏亮着的灯!傍晚入夜,灯是家的象征,象征的是温暖,安全,关爱,分享……从厅到房,摸黑把灯一盏一盏都亮起来,就让自己在这晕黄当中暂且把理想抱负都放下——谁又在跟自己说:回家是为了下一回踏出家门的痛快,一相情愿,认定浪子还是浪子,而且着实知道回头未必是岸。


  第二章 半饱

  序

  欧阳看锅
  ——半饱真好
  为什么半饱?
  身边大吃大喝至死方休的多的是,半饱,是不是故作另类?
  半饱,开始最初其实是被迫的——
  因为平日工作实在太忙,吃到一半就要赶着翻江倒海地做别的事情,所以常常不知不觉半饱着肚。
  也因为如此这般活着太累,吃到一半就想睡觉了,饭桌旁沙发上一躺下,马上沉沉睡去,剩下半桌饭菜明天收拾。
  生活迫人累人之外,也因为头发都白了,不再像少年时代饥不择食,多了点选择,真的好吃的才动心动情。偶然有放肆乱吃的,都挤得饱得苦不堪言,而且一团腹肌马上跑出来,后悔也来不及。
  所以不是念营养学出身不是专业厨师的我,也大胆走出来身体力行振臂一呼:半饱就好!
  甘愿矫枉过正,七分饱也嫌太饱,一半就差不多了,正如意大利面条包装袋上分明印着面条得下锅九分钟才行,我却坚持再减两分钟,面条才有意大利老乡地道的那种al dente的嚼劲和口感。
  保持半饱,午饭后坐在办公室里就不会昏昏欲睡,不必十分痛苦难过地为了维护自己的公众形象而作垂死挣扎。保持半饱,头脑相对灵活清醒,知道自己其实最爱吃什么,对下一顿美味永远有活泼迫切的期待冀盼。
  半饱,另一个说法其实是常常肚饿——
  常满也就太安定太无聊太不进取,馋嘴为食的人常常是诸多不满的,正因如此,人才会够刁钻有要求,才会积极向上,社会才会进步。
  说实话,我是一个从来也不会也不要计算卡路里的人,半饱与这些煞有介事的吓唬人的数字绝对无关。在外头跟大伙一起吃喝的时候要严格坚持半饱往往比较困难,从材料到分量到味道,都得接受别人的掌控插手,在你推我让(或者常常是你争我夺)之间,一不小心就吃多了。一个人在外头吃,能够点的菜都是一般“标准”的一整份,也常常因为怕浪费也怕麻烦带着剩下的饭菜到处跑,只得把其实已不需要的都得勉强吃光,一下子又变得太饱。
  所以还是必须争取饮食主动权,亲手买菜回家弄饭,自由发挥自作自受。一切材料选择分量搭配味道浓淡,都在半饱控制范围之内。一旦入厨入了迷着了魔,甘心放弃一般娱乐以至正当职业,就是为了能够多点在家里在厨中有建设性地蹉跎。尽管外头风大雨大,家里厨房是我的最后堡垒——
  更多时候是实验室游乐场,一人煮,两人吃,以致后来胆大呼朋引伴,一声真好吃是给厨中创作人的最大的荣耀和满足,当然大家也得慢慢地接受在我家吃饭只能吃到半饱,留给众人再去吃宵夜的空间。
  入厨做饭,固然可以是比修读一个博士学位更严重的大学问,但一切学问都由ABC开始,尤其事关饮食,都由味觉的嗅觉的触觉的记忆引发——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吃过喝过什么,实在太好味,想再来一次——所以我也就迫不及待自己动手,逛市场,凭直觉,找灵感,进厨房,然后用我最笨拙的手,最不讲究的刀法,去做最简单最容易最新鲜最合自己口味的菜,以一个轻松随便的心态去坚持执著,既然半饱,当然更要好吃。
  半饱是一种新时代的良好品德,半饱是一种自我完成,半饱是生活高潮之所在,半饱是一种感觉,真好。
  应霁  二○○三年八月

  不设终点

  ——一切从甜点开始!
  让我们来一个小颠覆,让前菜主菜都靠边站,即使理想中的La Dolce Vita甜美生活未必尽能一一兑现,就先给自己尝尝甜头吧——
  嗜甜不止是痴爱,简直是一回高贵而幸福的纵欲。

  初恋滋味

  ——提拉米苏 Tiramisu
  你初恋过多少次?
  你吃过多少不同版本的提拉米苏Tiramisu?
  总有一次是原装正版谨谨慎慎的,有蛋黄蛋白有Mascarpone软乳酪混在一起,里面有Savoiandi手指甜饼浸满咖啡撒满可可粉;也有一次是加了白兰地酒有一次是换了Kahlus咖啡甜酒;更有放了过多Amaretto杏仁酒以致有点苦涩的版本。有一回在湿润松软中吃出一堆干果仁,有的又自作主张放了点桃子梨子等等水果……从内容到形式,有切成正方的长方的,一小碗一小杯的,甚至索性整盘上桌让你想吃多少要多少的。Tiramisu多元多变,目的都是全天候又甜又香讨人欢心,一如初恋中的你,以及我。
  记得头一回吃Tiramisu,是在米兰Doumo大教堂旁边钻进去右拐左弯的巷子里的小餐厅,长发好友T那个时候在米兰借口念意大利文,实际上是一天到晚吃吃吃,那个晚上的主菜是洋葱烩牛肝,到现在还津津回味,饭后的甜品就是初邂逅的Tiramisu。
  第一回念这个意大利名字只觉发音怪怪的,一口把那块香滑湿软的放进嘴里之前,却被铺在表面那一层可可粉呛得大咳起来,那据说是因为我们东方人吃东西习惯了一边雪雪呼吸,一边把食物扒进口里,是吃饭吃面的文化习惯使然——我深深地记得那回的尴尬失仪,就如我记得每一次初恋那种如可可般的微微苦涩和奶油的甜美软滑一样。
  是的,初恋是可以有很多次的。

  相胖到底

  一边吃,意大利男生Mario一边在旁吃吃笑着用英文解说:Tiramisu就是pick me up的意思。译过来固然可以是很诱惑的带我走,但也暗示了吃多了体重就一直往上升。也许一旦情投意合,大家也不再介意对方的斤两,馋嘴好吃,始终是有利沟通共识的首要一步。
  其实不必大费周章Tiramisu,只要给我原始材料Mascarpone软乳酪,一口一口地吃,或者更过分地拌点砂糖混点甜酒放肆地吃已经很“上升”很高潮。这种用杀了菌的鲜奶油加进
  少量柠檬酸凝固而成的美味,原本是意大利伦巴底(Lombardy)地区南部Lodi省份的特产,最好在制成的头一天里吃掉。能够在当地尝鲜固然好,但现在多少因为Tiramisu而连带声名大噪,已经有各种包装进驻世界各地的超市。Mascarpone除了做糕品甜点,还可以混合香草做意式馄饨Ravioli的馅料,以及使各式酱汁变稠变滑。
  脂肪含量比例高达50%的Mascarpone,越胖越有魅力,越胖越有能量带你走。

  离离合合

  学做Tiramisu,学谈恋爱,学做人。
  要使Tiramisu更软更滑,打蛋之后要把蛋白和蛋黄先分开,分别打匀起泡,加糖不加糖都有研究,然后再跟含大量乳脂的Mascarpone混合一起,这种的过程和经验,似曾相识。
  要让Expresso咖啡液好好地渗进savoiardi手指饼,不太干不太湿不致影响口感,得用手拈着饼干平放进咖啡液吸了一半马上拎起,反转平放一旁碟中,让咖啡液倒渗回去,一步一步,不得性急。如果贪心贪快,整块饼马上软掉糊成一团,这种教训不也是常常有吗?
  至于Tiramisu该不该放点甜酒,见仁见智。天生爱吃而且吃得十分有原则的意大利男生Mario千叮万嘱告诉我,他家乡的正宗做法是不必加任何酒,理由很简单,初恋本就叫人醉醉的,意乱情迷并不需要酒精相助。
  软乳酪  五百克
  Mascarpone
  蛋黄  五个
  蛋白  三个
  砂糖  五茶匙
  咖啡Expresso  两杯
  Savoiardi  十块
  手指甜饼
  无糖可可粉  适量
  咖啡甜酒  适量
  Kahlua
  1.把鸡蛋敲开,分别盛好五个蛋黄,三个蛋白。
  2a/2b/2c.将砂糖混进蛋黄中,以打蛋器打匀至稠状,盛起备用。
  3a/3b.将蛋白打匀至起泡,以反转盛器也不倒流为准。
  4a/4b/4c/4d.将Mascarpone软乳酪、蛋黄糖浆以及适量甜酒加进蛋白泡中,一并打匀至软滑状,马上放进冰箱,备用。
  5.将Expresso咖啡盛于平底碟中,拈起手指甜饼吸取咖啡液,小心反转手指甜饼放一旁碟中,让咖啡液倒渗进饼内。
  6a/6b.将冰过的乳酪蛋浆先注一层入碗中,然后将吸满咖啡液的手指甜饼平放作第二层。
  7a/7b/7c.注入乳酪蛋浆,再放一层手指甜饼,最后一层乳酪蛋浆,然后放进冰箱约四小时。
  8.冰好的Tiramisu,上桌前再薄薄撒上一层可可粉。切记吃的时候小心一口一口,不要让初恋给呛着了!

  激凌一夏

  这回不是寒冬,是一个热得不能在室外走动的炎夏。
  很难想像,纽约的夏天可以是这样的热,热得连人也快要变形快要融掉,所以更不可能在室外大太阳底下吃冰激凌。
  对的,吃冰激凌最好是在懒洋洋的午后清幽的家里。那个夏天我寄居在一位老太太的纽
  约家里,老太太是我母亲的老师,身世传奇,通晓多国语言,(听说她正在学西藏语!)退休前任职于联合国图书馆,是一点也不显老态的年轻人榜样。从前我们年纪小,她乘路经香港回内地探亲之便,常常来探望我们,现在我们常往外跑,自然也就到纽约来拜访她。
  那天午后,我们一起去逛完画廊,回到家,她问我,要不要吃冰激凌?有吃的,我自然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颜色却一点也不漂亮的草莓冰激凌,而且品牌名称很难念——H奱gen-Dazs。
  那个时候我当然不知道取了一个丹麦名字的H奱gen-Dazs,原来是Reuben Mattus这位波兰移民后裔在纽约一手创办的冰激凌王国。草莓口味是Mattus先生继香草、巧克力和咖啡三种口味之后,用真正新鲜草莓果肉不加人工色素拌进乳品中制成的顶级自然美味。
  从此之后,除了在意大利我会放纵地移情别恋当地的软滑冰激凌Gelato,在其他任何地方我都只吃H奱gen-Dazs,也因为它贵,不是常常随便吃,也就更珍惜极品每一口。
  至于当天跟老太太边吃冰激凌边谈的正经事,是她在国内国外生活这么多年对当代中国人的观察:她认为中国人着实欠缺真诚(sincerity)、好奇(curiousity)和幽默(humour)。事到如今,我们必须为重拾这些做人的优良质素而加倍用功——这个当头棒喝也真够“激”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不爱用那柔柔的“淇淋”而爱用厉害的“激凌”!)这么多年过去直到今天我还是把她的这一番教诲铭记于心。当然,还有幽幽午后的草莓冰激凌。

  无国籍早餐

  操作(图一)
  :鼠尾草炒杂菌配鸡蛋煎饼
  又是一趟日夜颠倒公私不分的出差外游。
  半睡半醒,航班下降抵达前究竟有没有吃过机上的早餐,竟然都忘了。反正难吃,就当没吃过算了。海关检查员照例问我从哪儿回来,我竟然一时答不上话——恐怕真的是饿了,
  我只有饿了才会如此无目标、失方向。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只候鸟的呢?是认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那一天开始的吧。爱家,但同时也爱家以外一切新鲜的活泼的有趣的。让自己有一个开放的态度多元的口味,东西往来兼容并蓄,混混乱乱当中寻找一个此时此地的定位,流行的术语叫fusion,从爵士乐到饮食,各有千秋的延伸演绎。我倒是喜爱日系的更加飘一点禅一点的叫法:无国籍。因为无,所以有,混沌中更有自己开创出来的一片天地。天大地大,无国籍的凄美自由与无政府的革命浪漫,当中理念不尽相同却也关系千丝万缕。
  好不容易拖拉着沉重行李回家,时间分明已到午后,但身心状态告诉自己十分需要一顿好好的早餐。打开冰箱挑战创意,怎样把伙伴留下的一堆杂菌、半盒鼠尾草、两个鸡蛋,还有冷藏的煎饼,又快又好地给自己做一顿早/午餐。越饿就越急,越急就越有创意。不到十分钟大功告成,一盘鼠尾草炒杂菌,还配上煎饼和鸡蛋,吃罢抹抹嘴,竟然一阵睡意袭来,噢,原来刚才吃的是宵夜。

  猫鼠共处

  操作(图二)
  ——该怎样去形容sage鼠尾草的独特香气?
  有如刚砍开的木材一般芳香清洌?又或是像樟脑或者青草般苦涩辛辣?我的大厨老友R甚至用上feline及feral这两个如猫一般野的形容来描述鼠尾草——起初觉得R有点夸张,但回味一下又真的觉得鼠尾草有猫的“气味”,那一种由淡转浓的骚,那一种由静至动的猛,恰恰它又叫“鼠尾”,猫鼠原来是一家。
  长满白茸茸细毛的长长幼幼的鼠尾草,每趟拈在手中都忍不住揉呀揉出它的特殊芬香,我是对那些带有“药味”的香草格外有好感吧,仿佛吃下去就可以百病消除——镇静,解热,镇痛,帮助消化……难怪sage鼠尾草也经常出现在肉类和乳类的烹调中,平衡互补从来是饮食之道。
  鼠尾草的英文sage,源自salveve这个拉丁语,有救治的意思。至于sausage香肠一字,sau是猪,sage就是做香肠时不可缺少的消除肉腥和过量油脂的香草材料。鼠不仅可以和猫在一起,和猪和牛和羊也都和平共处,真好。

  传世韧劲

  操作(图三)
  如果你告诉我bagel的故事,我就告诉你油条、牛  酥和咸煎饼的传说——我跟纽约男生D这样交换情报。
  来龙去脉众说纷纭,当中比较可信的是这一个说法:bagel源起自1683年的维也纳,时值Turks入侵占领当地,与入侵者顽抗的有波兰骑兵外援。战后有部分骑兵退役留下,经营的小咖啡店开始售卖一种扭成马镫状的面包,以纪念当年御敌的英勇同僚。德文中的buegel就
  是马镫的意思,分明就是又叫beigel的焙果的字源。
  bagel跟一般我们常吃的现烤面包口感稍稍不同,外皮韧韧的很有嚼劲。这是因为做bagel的面团在发酵后,要先放进正在沸腾的混有麦芽糖浆的热水中浸泡三十秒,然后取出来再撒上所需的芝麻、洋葱屑、蒜粒或者罂粟籽、葛缕籽,烘焙才正式开始。
  从东欧移民纽约的犹太族群,把这种家乡传统食物在新大陆新家园发扬光大,成了家喻户晓的美式食物。加进奶油乳酪(cream cheese)和熏鲑鱼(Lox)的吃法,恐怕是又要另行考据的典故,至于自家版本把鲑鱼刺身也“混”进去,就只有嘴馋这惟一的理由。

  近厨得食

  操作(图四)
  ——焦糖洋葱橄榄烤面包
  亲爱的R你可好?最近又吃过什么厉害的?又发明了什么精彩的给大家吃?
  R是个厨师,胖胖的小平头,澳洲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小贪吃爱吃的那些赖在厨房不愿长大的Peter Pan(彼得·潘)。
  跟他刚认识的时候他人还在香港,是一家新派西餐厅的主厨。来港之前他在伦敦好一段日子,在一流的酒店餐厅厨房受训。来到香港换了一个舞台,又是一番刺激——新的环境新的工作伙伴新的食材,对于创意十足的厨师是一个技痒的挑战。
  跟他在中环的传统市场左穿右插,他以有限的广东话,已经与水果摊卖草莓的阿姐、把番茄堆叠得有如装置艺术的两母女以及鸡鸭摊的老板,都混得很熟。一个颇有分量的大个子洋人,在市场里活泼兴奋地跑来跑去,实在也很引人瞩目。
  在大厨身旁,当然偷师学艺。R很慷慨,亲手示范了不下十道拿手美食,更手抄了一叠食谱给我参考。我这个八卦的徒弟一边看一边问,也不忘留意R什么时候随手撒一把香料下几匙糖,这都是秘技之所在。
  小小厨房其实天大地大,可以玩可以试可以学的实在很多,更何况是不能出错的专业厨房。看过R累得要命的时候,但更常见的是他对食物的无限热情,对厨艺的要求执著。
  这一道焦糖洋葱橄榄烤面包,是R亲手教我的其中一道又简单又神奇的美味。师傅现在更进一步,在欧洲某领事馆的官邸掌厨,我这个曾经近厨得食的业余小徒弟,一直冀盼有天可在厨房再请教他为什么可以把鸡烤得这么嫩,同时如何在百忙中依然可以轰烈爱一场。

  橄榄公路

  操作(图五)
  操作(图六)
  ——发誓不再买罐头装的橄榄!
  不知怎的有一次大胆地在超市货架上随便拿了一罐黑橄榄,心想试试一向买的玻璃瓶装与专柜散装的有什么不一样,果然就吃到了最糟糕最没有生命最软弱的橄榄。
  也许不是橄榄本身的错,把它们装罐密封才最致命。橄榄原有的那种富有弹性的口感一
  旦消失,就像在嚼人家嚼过的口香糖。
  爱吃意大利菜、西班牙菜,兴奋前奏往往就是餐前那一小盘各式橄榄。馋嘴贪吃的当儿没有怠慢,面前油绿的、亮黑的、深棕的、暗紫的、哑灰的,甚至酒红的橄榄光是看已经高兴,细细嚼起来你可以分辨出不同层次的咸和甘,脆和嫩,这颗用红辣椒渍腌过,那颗酿进了杏仁,这颗跟橘子皮一起,甜甜苦苦的,另一颗应该用月桂叶和俄立冈(Oregano)香油浸过,清香独特……橄榄一小颗一小颗,都有来处都有学问,连同更精彩更高贵的橄榄油,研究专书可以放满一柜。
  最放肆是那一回跟朋友租了车从西班牙巴塞罗那一路南下到马德里到塞维亚,甚至最后渡海到摩洛哥,出发前疯起来在巴塞罗那最漂亮的传统市场La Boqueria里面的橄榄专售摊买了两“桶”不同口味的橄榄。人家辛辛苦苦地开车,我坐在后座舒舒服服,而且一路忍不住把橄榄吃呀吃的,偶尔给前面的司机一点奖赏。一味地吃,当然不知道走的是第几号公路,但也很守规矩,没有把橄榄核随手往外扔——也许不必,因为沿路山野间,都是苍劲十足的矮小绿树,树,就是橄榄树,那一种绿,就是橄榄绿。

  快乐眼泪

  操作(图七)
  操作(图八)
  大家都怕切洋葱,因为都怕掉眼泪。
  我倒是很变态地享受那一腔眼泪:层层剥开那有若纸片的金黄外衣,从粗糙到细嫩,一刀两刀切头切尾,多汁白肉里的硫磺素四溅,入眼化成硫磺酸,眼泪就涌上来了——也就是高潮所在。
  哭过就要笑了,笑着想起的是生吃洋葱那一种辛辣清甜,然后是把洋葱放在牛油里慢火炒拨的那一种馥郁香浓,还有法国洋葱汤那种丰厚甜美,美式洋葱圈那种香脆可口……
  很多人只当洋葱是烹调的配料,我却常常把洋葱当成主菜,炒一个洋葱撒点香芹放点盐,烤一块好面包,其实就是早期英国农村典型的ploughman’s lunch,俄国和中亚地区更原始,生洋葱配黑面包已经是很道地的午餐。
  作为半个洋葱迷,很想有机会在春季时候跑一趟西班牙Catalonia。当地居民欢度洋葱节的主要“仪式”是把当季的新嫩洋葱放在葡萄藤架上现烤,吃的时候沾上大蒜和烤杏仁酱汁。秋季在巴塞罗那地区的洋葱节,却是把肥美的大洋葱整颗现烤趁热吃,光是想想也开心得掉泪。

  不只滋润

  操作(图九)
  操作(图十)
  :回家喝汤真好!
  喝汤,是在喝时间的精华。
  让那些廉价的贵重的食材物料在汤煲里上下翻滚互混,让慢火细细熬出那一室温暖的香气。初次下厨一不小心煲汤煲干了水,不打紧,告诉人家过程比结局重要,那么几个小时的
  立体环回享受已经不得了。

  一半的荣耀

  操作(图十一)
  操作(图十二)
  那一个午后,认识了月桂叶。
  正在开放式厨房中忙碌舞弄的W,忽然嚷叫起来:我的月桂叶跑到哪里去了?
  厨房中的忙乱是一种乐趣,作为客人的当然也恨不得参与其中。结果在抽屉的一角终于找到那盛着最后两片叶子的小玻璃瓶。呵,原来月桂叶就是这个样子。
  一片普通不过的干燥叶子,用手一再轻揉就会发出甘甜以至浓烈的气味。这就是远在希腊罗马时代,一群诗人学者和奥林匹克运动会优胜运动员被授予荣誉时,戴在头上的用月桂叶做成的“桂冠”。时至今日,月桂叶被广泛应用到浓汤、咖喱、糕饼甜点的烹调中,“胜利”地成为不可缺少的香料,也许该颁一顶桂冠给自己。
  被喻为香料中长相最普通最不招摇但也最厉害的“大姐大”,月桂叶的独特性格表现在她喜好“中途离场”——放进锅中跟其他食材一同烹煮,月桂叶煮久了容易出现苦味,所以要留意在中途时取出,留下的才是那应有的画龙点睛的特殊甘香。
  能够功成身退,甘作衬托而不好胜逞强,在翻滚沉浮的一“锅”日常世事中,月桂叶竟然给我们莫大的启迪。
  老实说,离场带走,并不简单。

  他来自帕尔马

  操作(图十三)
  操作(图十四)
  跟意大利人交朋友,该先探听一下他或者她的家乡在哪里。
  Michele念的是生化工程,在大学当研究员,同时却是一个超级漫画迷,积极出版漫画同人志,这是我跟他认识的原因。一见如故,他热情地请我下一回到意大利一定要到他家里走走,一问他住哪里,不得了,他家在帕尔马(Parma)。
  三个月后我在他家里出现,为了见他——也为了帕尔马的闻名全球的风干生火腿(Prosciutto Crudo),以及同一地区的另一意大利国宝——帕米基诺雷基诺硬乳酪(Parmigiano Reggiano)。
  迫不及待,来到帕尔马的第一个午后,已经溜出去找我的火腿与乳酪,终于闯进一间颇为高贵的餐厅,算是奖励(?)自己,吃了一整盘不必香瓜伴碟的生火腿,还有芦笋和乳酪作馅的意大利馄饨,百分百满足到胸口。
  至今依然严格坚持用传统方法腌制的帕尔马特色风干火腿,猪只饲养时喝的是同样用来制Parmigiano干乳酪的乳清,吃的是玉米和其他天然饲料,火腿用的一定是猪后腿,工人用整月时间把加了硝的盐巴用人手“按摩”进去,直到盐分完全渗透进肉内,然后在通风室内悬挂风干,需时十二至十六个月,其间猪腿的净重会减少百分之三十,成品亦必须至少有十至十一公斤才算合格。
  那种黏滑那种咸香那种细软,只有帕尔马的风干生火腿才得天独厚,这也是当地民众对传统食材的尊重热爱,执著坚持的成果。
  当然,我不会重食轻友,我还是很高兴有机会认识到Michele。

  与魔鬼同在

  操作(图十五)
  操作(图十六)
  如果你在我的厨房里找不到米,这一点也不稀奇。但如果你找不到蒜头,那就大事不妙,肯定是主人有病了。
  该怎样来歌颂我从小至爱的蒜头呢?
  吃饺子的时候怎可以没有生磨的蒜蓉?吃涮羊肉火锅之前先来两三球“六必居”的糖蒜,
  调味混酱里面也得下一大把切碎的生蒜粒。吃意大利面可以没有任何配料,只要下锅用橄榄油微微爆香蒜头和去籽辣椒,拌到面中就不得了。更粗犷的可以把整球蒜头切半,涂上牛油或者健康一点的橄榄油,放进烤箱中烤至蒜头熟透变软,用来涂面包,简直媲美鹅肝酱!更夸张的吃法还有原粒饱满蒜头先用热水汆烫过再用鸡汤煮软,待凉后蘸上薄薄的面粉、蛋浆和面包屑,然后再用滚油炸得金黄,去油后撒点细盐……天啊,这实在太过分了。
  小时候第一次在酒席中吃到有整颗炸香蒜头的宴会热荤蒜子瑶柱甫,我已经用两粒瑶柱交换十粒蒜头。一度流行香港的避风塘炒蟹、蒜香骨、风沙鸡之类,对我来说最吸引的还是那一堆原来作配角的炸得酥香的蒜粒,蒜头性格中强悍厉害的一面表露无遗。当然,用蒜头来做汤,下锅熬个一两小时后的蒜头如果还在的话,入口即化,又尽显其温柔甜美的一面。
  蒜头的健脾胃整肠利尿杀菌驱虫作用人人皆知,还有的是降血压——我是经常因为吃了过多蒜头而头晕目眩的,可能就是因为血压骤降的关系吧。至于西洋传说中蒜头可以驱魔,我却直觉蒜头本身就是魔鬼,而我义无反顾地矢志!

  吃掉意大利

  操作(图十七)
  ——番茄罗勒水牛乳酪凉拌
  终于明白为什么意大利国旗是红、白、绿三种颜色。
  不是吗?番茄的红,水牛乳酪的白,罗勒叶的绿——菜市场里随处堆得满满的肥美多肉的红番茄,摊位中放在冰冻柜里浸在盆里盐水中的口感又软又韧的新鲜水牛乳酪,还有那清甜
  香洌的嫩绿罗勒叶,全部一起切片放好,淋上绝佳初压橄榄油,撒一点现磨黑胡椒,有时候还加一点陈醋。此菜式源起于意大利南方盛产番茄和限量出产水牛乳酪的坎伯尼亚省(Campania),离岸度假胜地卡普里岛(Capri)索性就把这美味凉拌称作“Insalata Capresee”,又新鲜又高档,又简单又好,变成风行意大利全国大小餐厅的招牌开胃前菜,足以代表一个馋嘴的优秀民族的好吃精神。
  当然官员政客们会不厌其烦地解说绿色代表公民自由,白色代表独立希望,红色象征国民情如手足。19世纪的意大利爱国诗人温加罗却认为抬头看见飘扬的三色国旗就如看见祖国河山——山岭雪白,两座火山鲜红,伦巴底平原一片翠绿。
  想不到一向在国际设计领域领尽风骚的意大利,竟然一直没有为自家的国旗定一个标准色,让东南西北不同省份政府机关大楼面前挂的国旗,一向都自由地使用深深浅浅不同颜色,以致有些红变成橙了,与爱尔兰国旗雷同。懒得有点可爱的意大利政府直至2003年初才被迫颁布了国旗的颜色符码,国家“统一”才正式完成。
  红、白、绿三色原来关乎意大利民众日常的口腹满足,颜色新不新鲜好不好吃才是焦点所在。

  百变马铃薯

  想要替马铃薯申冤平反,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提起马铃薯含丰富淀粉质,怕肥怕胖的小姐们马上见马铃薯如见鬼。又有传闻说马铃薯本身没什么,但一下子加进任何蘸酱调味就马上会变成瘦身的死敌。众说纷纭,也无法拨乱反正,惟有用行动默默地支持我的至爱。
  儿时外祖母常常会做马铃薯croquettes,待凉了的薯泥用手捏成椭圆状,当中放进咖喱洋葱肉末馅料,包好沾上面包屑,猛火油炸。这大抵是长辈们勾留日本时吃到的洋风炸物,馅料分明又有南洋风味,但源头却是纯粹的欧洲式。一口咬下去,百般回忆滋味。
  原产秘鲁的马铃薯,怎样也想不到辗转流徙百多年后,竟然成为全球主要菜系中地位超然的主食。从最简单的整颗水煮到切丝切粒切片捣成泥雕成花,煎炒煮炸    烤,花样百出——不能忘怀三更半夜伦敦查令十字街头寒风中捧一包烫手烫嘴炸鱼薯条,还要下大量的盐大量的醋,(不要鞑靼酱和茄汁!)也对第一回到瑞士第一餐就被那一整盆有洋葱有培根有乳酪混在一起又煎又烤的厚厚马铃薯饼ROSTI撑得什么也再吃不下;还有那十分美国的十分快餐感觉的  薯;自家的拌土豆丝,醋熘土豆丝……遗憾的是我一吃烤马铃薯片,无论是任何口味,都马上会喉咙痛,只能很久很久才大胆偷吃几片,也不知是幸福还是悲哀。

  跟柠檬有约

  多年前上瑜伽的第一堂课,印度籍老师隆而重之地告诉大家,每天早上起来先喝一杯暖柠檬水:用半个柠檬榨汁注进一杯暖开水中,喝下去唤醒五脏六腑,特别是调节肾和肝的正常排毒功能——作为一个乖学生,当然听老师的话。恐怕胃部一时受不了,也可加进一茶匙蜂蜜——其功效好处之奇妙,只希望你也可以一起分享。
  给我一个橙,我就把它剥开了整个吃掉。给我一个柠檬,可以变化可以玩的花招却真多
  :做成冷的热的各种柠檬饮料,有酒精无酒精各有特色。冰箱里永远吃不完(其实是常常买)的一瓶lemon curd牛油柠檬果酱,是丰富早餐必备佳品。至于把柠檬汁独自或者搭上其他香草香料,作为从凉拌到鱼到肉到面食米饭的调味,更是小聪明大学问。就凭一股其实碱性的“酸”味,清新醒胃,平衡过分的油腻,甚至改变了整个菜式的基调和性格。
  后来当然知道柠檬的原产地就是印度,也因此更真的“敬重”我的印度瑜伽老师。至于小时候同学间常调笑说女孩子拒绝你的邀舞或者约会就叫“吃柠檬”,恐怕就是说那种酸溜溜的不好受吧!其实,大胆一点,就直接跟柠檬约会好了。

  迷迭飘香

  如果每头羊头顶上有一个光环,那个环一定是用迷迭香连枝、编绕手工精制成的。
  羊肉的膻香跟迷迭香的特殊清香,出奇的绝配,仿佛再肥美的羊肉有了迷迭香叫人头脑清醒的平衡,怎样吃也不怕胖。英文称为Rosemary的迷迭香,意即圣母玛丽亚的玫瑰,十分富有宗教的神圣味道——当然我们的教派的圣经大抵是一本食谱。
  源出地中海沿岸地区的迷迭香,拉丁原名就是“海之露水”的意思。原作药用植物的迷迭香,提神健脑帮助增强记忆力,在法国南部及意大利的家常食谱中,处处见得到迷迭香的踪影,烤肉炖肉连枝应用不在话下,叶片切成做成各种酱汁配鱼配家禽也绝妙。浸泡在橄榄油中自制迷迭香油作凉拌或跟面条配搭都很好,也有作甜点用的牛奶,先来撒点迷迭香叶提提味。
  谁可以告诉我,“迷迭香”这个绝美的中文名字,是谁人翻译的好主意?

  忽然上海

  ——鲜虾葱油开洋拌面
  身边的一群人早已在这十年八年进进出出成为上海通之际,我才第一回到上海。
  上海是什么?
  是外祖父母当年旅居上海的叱咤和风流?是母亲儿时在法租界西门路吕班路口山东会馆齐鲁小学上课的点滴回忆?是老佣人口中上海沦陷的逃难惊惶岁月?还是香港尖沙咀那几间早已迁拆的老牌上海馆子里有坚持也有变调的上海口味?是咸肉百页的浓淡互渗?是酱炒鳝糊的甜和稠?是蟹粉小笼包的油和烫?又或者是简单便宜得有如葱油开洋拌面?
  老实说,小时候跟着家里大人上上海馆子,一定不会点葱油开洋拌面,因为碗中几乎没有看得见的料,不像排骨面、嫩鸡煨面、三鲜凉面……直至很晚也记不起何时何地,吃到小小一碗很油很香的热腾腾的葱油开洋拌面,面条雪雪入口依然细致地知道拌料里有蒜末有香醋有麻油有炸得酥透的称作“开洋”的虾米,当然还有焦焦甘甘的葱。
  第一回正式到上海当然仔细用味觉求证,吃过大小馆子不下十碗八碗口味些微差异的葱油开洋拌面,当然也每次确定最简单的这一碗面最考工夫最看得出主事者用不用心。
  至于偷师学艺回家后自行变调的这一碗加了鲜虾的拌面,是用来讨好身边那一群始终嘴刁的上海帮——与我同龄的这些南来第二代,还是海派得很,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说我一句也听不懂的上海话。要沟通?得诱之以色香味。

  后记

  ——继续吃
  有登堂入室的《回家真好》,有一屋杂物的《设计私生活》。
  其实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最想写一本跟饿跟饱跟食物有关的书。
  说起来,“半饱”这个名字来自五六年前的一次嬉戏。还记得那个晚上知己三两在做梦,要为理想中自己的一家餐厅取一个名字,爱高兴热闹的她马上就想到“仓库”这个名字,我想了一想,为自家餐厅取名“半饱”。
  当然,做一本书看来比做一家餐厅相对简单得多,但这接近半年的筹划、设计、写作、下厨、拍摄,后期制作过程,却是一次异常丰富的宝贵经验。当中还碰上那犹有余悸的SARS事件,半被迫乖乖在家的日子,照样忙碌之余叫人再三反思何谓理想生活品质的追求,叫我更珍惜能够相互关心扶持的家人朋友,更凸显了家作为最后阵地的重要。
  如果此刻你问我家里哪个角落最重要,不用问,肯定是厨房!哪些物件最重要?肯定是我的杯盆碗碟、锅子、烤箱、菜刀、砧板、食物材料……说到家里最重要的人,当然就是餐桌旁围围坐的他们——负责摄影的情钟番茄炒蛋的小包,负责设计制作的嗜爱甜点的阿德,稳定大局的不吃肥肉的M,指点方向的偶尔喝醉的H,当然还有是比我更馋嘴的妈妈和弟弟,怎样吃也不怎样胖的爸爸,好久不见看来要减肥的妹妹……
  在此更怀念作为我餐桌启蒙的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至亲至爱的掌厨的老佣人,那真的是个好饱好饱的童年。
  应霁  二○○三年八月


  第三章 放大意大利

  序(1)

  序——放大生活
  一向尊崇视作启蒙导师的意大利导演米开朗琪罗·安东尼奥尼于1966年完成的经典电影《Blow Up》,来到中文世界有三个译名——
  一是直译作《放大》,另两个分别是《春光乍现》和《春光乍泄》,又现又泄,像加了
  盐,又再下醋。
  把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现实,放大再放大,竟是春光无限。
  电影中男主角是个摄影师,无聊而又好事的他在阳光明媚的公园中遇到一对神色异常的男女。出于好奇,摄影师偷拍了这对男女的一些亲热照片,想不到却引来那位女子找上门来百般纠缠,甚至不惜献身以索回菲林。由此生疑的摄影师马上把这照片放大数倍,终于被他发现照片里树丛中竟躺着一具男尸,而不远的树旁更有一个持枪男人。
  当天晚上摄影师独自来到公园,静寂当中果然在树丛深处发现了那具男尸,又惊又怕的他急急离开现场,第二天再回去的时候,男尸却又不见了。
  影评人会说,这是一部探讨现实与塑造现实之间关系的电影,也挑战了照片(以及一切记录)的真实性。我们试图用种种方法对美丽的未知世界进行探索:用文字,用图像,用活动的光影,以便把握这个物质世界,但往往也就只是把表象当做现实,而现实常常也只是暂时的局部的。
  因为好奇,我们常常在生活中发现这样好玩那样不寻常。开始的时候兴致勃勃地跟踪追寻,以为有能力追根究底,但走不了多远就发觉太复杂太麻烦,结果不了了之。我们面前的生活中有如此招摇吸引人的一项“实物”叫意大利,一直在散发一种比官方旅游广告小册还要精彩万倍的魅力。无论是我们向意大利走过去,还是意大利向我们走过来,我们都不得不承认,意大利,太厉害。
  是她的地道美食她的经典电影她的历史建筑她的前卫家具设计,她的华丽歌剧她的优雅时装她的实验文学她的传统绘画与雕塑,还有她的醉人风景她的最值得谈恋爱的男人女人,只要有了意大利这个标签,一切都变得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好像都得另眼相看。
  也就是因为意大利这三个字名气太大分量太重,叫我们这些经过的观赏的消费的不禁会问,我面前这一盘carpaccio con parmigiano生牛肉薄片配帕马基诺乳酪真的是地道的意大利口味吗?这一套DOLCE & GABBANA贴身薄绒黑西装穿起来会像意大利西西里男人吗?这一座由Achille Castiglioni于1962年设计的、由灯饰厂商FLOS生产的Arco地灯,又是如何为我这个在台北在香港在北京上海的家,营造出一点意大利氛围?还有的是,每天反复百次听的Pavarotti的《我的太阳》(o sole mio),会有机会学懂意大利文变成拉丁情人吗?托斯卡尼(Toscana)的艳阳下,费里尼会不会跟帕索里尼在午餐?邻桌坐的会是自斟自饮的卡尔维诺吗?远渡重洋来到我们面前展出的圣堂教父乔托(Giotto)的国宝级壁画,跟在意大利北部名镇Padova的Scrovegni教堂看到的原作有何不同?
  为了亲近意大利,我们隆重地穿上她,亲昵地咬她一口,温柔地坐进去,仔细地阅读,用心地聆听,来回反复地重播……我们比一向爱国的意大利人更爱意大利,为这地中海里的一只长靴倾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我们眼中的耳边的口里的想像中的意大利,究竟是不是我们理想中的意大利?究竟有多真实?
  就像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放大》里的摄影师,我在这里尝试把我所热爱的我所触摸感受得到的意大利放大,再放大。
  我很清楚知道我没有在意大利住上十年八载,我只是十三年来每年到意大利一趟或两趟,每次逗留不到两个星期。我得承认我曾经两次学意大利文,两次都以这个那个时间或者工作的借口而喊停,到如今依然要用手点菜。我知道我除了有一衣柜的意大利服装之外,衣橱暗处暂时没有位置多藏一个意大利情人(那个勉强有个意大利姓氏的,也是在美国出生的,对意大利比我还陌生的),而意大利众多的美丽山川景物,至今于我还只是一张一张犹如在梦中的明信片。但我还是满怀期待把这一切来自意大利的事物,用心地放大再放大,企图看出一个更真确更实在更仔细的意大利。
  当然,越是想靠近真实,却发觉这放大了的意大利就像那张反复放大了的照片,实质已变为光斑与彩点的结合,由具体物件变异为抽象意识:意大利不再是一碟意大利面一张意大利椅子一袭意大利裙子,意大利是颜色是光影是形体是味道是声音,或隐或现,若即若离——不断地追寻也许是一种先天的悲剧,因此经历了更多的模糊和不安定,最终发现的是生活的混沌和神秘,“任何的解释都不及神秘本身有趣”,“在我们内心当中,事物都以雾或影子为背景的光点出现。我们具体的真实世界有鬼魅般抽象的本质”,安东尼奥尼曾经这样说过。
  即使如此,我依然愿意继续这不一定有目的地的旅途,依然兴高采烈地把捡拾到的这些意大利生活碎片拼贴出属于我的意大利,更乐于和大家分享这寻寻觅觅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说,当你阅读我的意大利,你看到的只是别人的意大利,如果要认识这真正的意大利,接近这原来神秘的事物核心,还是得亲自上路,展开你的挖掘。
  在这个太多伪造和太多谎言的世界里,我只希望能够用一种直觉的简单的方法,把我所感兴趣的事,把滋养我长大的人和物,把这好玩的有趣的,都一一地告诉你,从意大利开始,到意大利结束——我们最终可能认识到的意大利,不是远方的异国,而是一个不断追求澄彻的自己。
  缩小往往令事情太纤巧太锐利太紧张,放大,再放大,是我真正喜欢的模糊、暧昧和从
  容。
  至于“Blow Up”的另外一个更直接的意思,就是爆炸。电光火石,地动天摇,爆炸当中种种暴力种种能量种种冲突,又是另一个值得放大的有趣话题。
  应霁  2004年1月

  还我颜色

  从前爱过的,还会重新爱一次吗?
  那一袭送给她的有如一张又厚又重的织绒飞毡的红色厚绒大衣,其实她从没有在公开场合穿过,倒是有一次借出去给时装设计师朋友讲解教学,示众展览过。下定决心要买的那一天我们也许疯了,因为这袭已经减成原价三分之一的大衣,是我十年前月薪的四分之一,也要港币九千九百六十元。
  这是一袭意大利时装设计师Romeo Gigli的大衣,左披右搭的,实在没有一个惟一的正确穿法—— 一朵过重的大红花,试穿到最后我只能这样对她说。
  因为迷恋因为热爱,连人带物接近疯狂程度,所以买、买、买。
  再翻翻衣橱里好久都没有碰的那一些角落,我们实际拥有过的GIGLI倒真的不少:男装的女装的,各种厚的薄的棉的绒的混纺的宽阔长大衣不下十件,衬衫四五件,长裤三条,女装上衣数款,连袖手套一款,香水两瓶,眼镜一副……一下子盘算,那早熟的中产青年的仓促岁月忽然跑回来。
  念书时候上的色彩课着实很沉闷,一天到晚在做颜色明度亮度纯度的练习也没法开窍,倒是毕业几年后把这顿悟的功劳都归于GIGLI。在他米兰的Corso Venezia 11号的两层专门店里,我像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颜色,种种都在面前活泼舞动:土黄、橘橙、藏青、茄紫、孔雀蓝、玫瑰红、草莓红、水绿、橄榄绿、炭灰、紫金、铁银……既是女色也是男色。还有那些诱人伸手触摸的亮丽物料,那些精巧编织的纹样图案,至于那层层叠叠披搭缠绕包裹着身体的造型,夏季的轻柔皱薄冬季的浓重华美,典型的GIGLI风格,替我开了一道通往彩色世界的大门。恰巧有一次他真的在店内打点,我还毕恭毕敬声音颤颤地跟人家打招呼,说了一声谢谢。
  当年身边的一群男女好友,很少有不掉进GIGLI这个彩色漩涡里的。加上当年也真的感情丰富,可以从头到脚都来认真地玩一下。饱满的颜色诱发出一种成熟自信。一种打破地域界限的时装世界观,GIGLI本人太清楚这一切颜色的来龙去脉,说他生性含蓄害臊嘛,他其实是个热情好客的导游,一旦上了这班车,下一站管它是天国还是地狱。
  出身于意大利书商世家的Romeo Gigli,家里经营绝版古籍买卖,自幼在翻掀那些羊皮纸描金重彩的大部头古老典籍之际,竟又给他翻出不一样的彩色新世界。高中毕业之后念过两年建筑,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家游荡了。不同一般贪图逸乐的世家子,1960年代末期他动身上路,更以印度、中东阿拉伯为目的地,风尘扑面,路上的辛苦是可以想像的。
  也就是这前后长达十年的实在有点奢侈的全球漫游(对不起,是返抵威尼斯双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的马可·波罗吗?)GIGLI在路上寻觅所得的,就是足够他享用几辈子的属于他方异地的厉害颜色。说不清在往后这些日子里,是他好好掌控运用着这些流动的颜色,还是他着魔中咒地被这些神奇的颜色所控制,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颜色能量惊人,方圆百里,人仰马翻。被惊吓的被感动的被缠身的,不计其数。
  恐怕我得赶忙把那近十年没有穿的GIGLI锈绿色裤子拿出来,看看这久违了的爱,还在不在。
  要回忆当年那一度热烈的爱如何冷却下来,实情是有点吊诡的。GIGLI年轻时候闯荡过的印度和中东地区,自然对我也散发出诱人魅力,一旦踏足,你就知道往后一定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来。也就是在这些异乡国度里,近距离首次跟这些一再出现在GIGLI服饰中的颜色,坦率原始地相处。然后倒真觉得,无论哪个高手如何刻意演绎,其震撼其感染力都不及原来的真原来的美。也许我还是感激GIGLI作为启蒙导引所起过的作用,但也渐渐跟这些华美优雅的再创造保持相当距离。既然不能不切实际地穿上一件真正原产于印度有着传统款式和布料的长袍或者阿拉伯的连帽长大衣走在我日常的路上,当然也不必死忠GIGLI那隆重得天天像节日的意大利版本异国情调。热情的瞬间退却是始料不及的,但也只有懂得放开手,才能再进一步。
  因为种种经营架构的重组,Romeo Gigli的品牌在1990年代中也一度易手他人。然而作为一位认定了自己创作方向和风格的设计师,倒没有那么容易败下阵来。1999年秋季,GIGLI再度出掌Romeo Gigli品牌的艺术总监,接下来的千禧年更重振名声地在米兰via Fumagalli有了由旧玩具大型厂房改建的陈列展览馆,再一次验证了创作这一条漫漫长路上,花火璀璨也只是一时,到最后较量的还是耐力与韧性。
  近年在台港两地的服饰名店中,倒不怎样看得见Romeo Gigli季度新作的出现,也许这些隔岸的消费者都是贪新善忘的,时装买手就更是趋炎附势,把这曾经一度尽领风骚的名字给打进冷宫。还是有心的该跑到米兰的旗舰店去,或是浏览一下那实在做得不错的网页,平心而论,未有太意外惊喜,但也总算是风采依然——
  那一度退减了的缤纷炽热蠢蠢欲动,仿佛重回1991年在佛罗伦萨via San Nicolo大宅门外那个温暖晚上,那是GIGLI新作首度发表会,近两百名年轻男女穿着同样多彩的中性服饰,轻松愉快地在大宅四周的石子路上赤足走过,然后更骑着单车在大家面前水一般地流过——
  夜渐深,模特儿们也不再是模特儿,渐次与围观的群众重新融为一体,身处其中你会忽然发觉,原来你我都是颜色的一部分,是创作的一部分,是过去未来个人集体回忆的一部分。

  三色四性(1)

  当男人们糊里糊涂地被推到前方或狩猎或打仗,流血流汗之后被簇拥册封成为父权第一性;当一群昔日妇解先锋当今女性主义姐妹策略性地以第二性自居;当生活在你我周围的男女同志,易服扮装者、变性者、双性恋者在种种误解歧视和迫害之后挣扎成长,讨回一个也不知是否平等公道的第三性的标签,第四性就来了。
  第四性,并非乘幽浮降世的外太空来者与慕名投怀送抱的地球人一起干了好事之后的结
  晶宝宝。第四性,是我们身边的未成年未定性少男少女,他们在我们成年人一手造成的残酷世界里面,以无比的忍耐、勇气和创意在生活着,在有限的鼓励和支援下,承受着比成年人更大的压力、更多的不公平不合理。但因为青春,所以可以更放肆更不规矩,可以更自闭更失落,可以更进取更有理想,可以更有弹性和空间地选择自己的性向——挑战天生属性,鼓励后天转性不定性,这是第四性的定义中与“性”有关也超越“性”的有趣的一点。
  “THE FORTH SEX:ADOLESCENT EXTREMES”是2003年初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举办的时装双年展的主题。从1996年开始,以时装文化生活为策展方向的双年展联系动员起国际一线时装设计师,探讨时装如何作为集体消费文化中的领航角色,以及时装与其他创作媒介包括电影、音乐、文学、建筑甚至饮食之间的千丝万缕关系。身为创作人,时装设计师不仅要与时并进,更必须争先走在群众前面,而这个能够先行的灵感和能力如何获取,也是一个令观众好奇注目的好题材。
  几届时装双年展下来,不同的策展组合分别举办过意大利时装前辈Emilio Pucci的首届回顾展,也专题探讨过时装与电影的关系。2003年新鲜热辣的这个把“边缘”青少年称作第四性的展览,就是察觉到青少年既是时装潮流产品的主要消费群,也同时以自发的行为习性装扮,直接影响着比他们年纪大上十年二十年的时装设计师,直接影响着时装大潮流。这回作为策展人之一的比利时设计师Raf Simons,也就是以街童穿着配搭为设计精神著称、被时装评论者喻为成功挑战并改变了传统男装风貌的主将。
  被邀作第四性策展人,Raf Simons实在当之无愧。从来都不喜欢把自家设计的衣服穿在专业模特身上的他,每季走秀时都在街头找来一大群未成年的瘦瘦削削的青少年,穿上那些本来就像他们自家的宽宽长长的有点不称身的T恤长裤和外套,当中从纹样质料到剪裁,都常常很有军服和救生衣的感觉——这也就是第四性的处境吧——在一场不知何日会结束的青涩的彷徨无助的不知谁胜谁负的战争中,青春是最大的本钱最厉害的武器,但分明青春会过去,那个未来是大家真正想要的吗?一旦成为叫人作呕的成年人的其中一员,第四性的光环冠冕会就此消失吗?
  来自比利时时装重镇安特卫普近郊的一个小村镇,Raf Simons自言不是那些家庭破碎缺乏父爱母爱然后离家出走嗜酒吸毒的少年人,他的青少年时代很幸福很正常,因此也很沉闷,一种富裕的沉闷。直至年长直至世界慢慢广阔,也就发觉不能这样无聊下去。为边缘而边缘、为反叛而反叛固然不是解决方法,但换个角度去重新看这个世界,多一点质疑追问,多一点积极建议,能够保持赤子之心也就是因为有预留一些犯错的空间边缘的空隙给自己,因为当中有无限的好奇。
  正如从来就离经叛道的美国摇滚乐手Marilyn Manson在一次对谈中,被问及他对受他影响至深的第四性青少年有什么忠告,他第一时间的回答是,我们不要自以为是过来人,给他们一大堆生活百科宝鉴,重要的是要用心聆听他们的喜怒哀乐,由他们自己发声说话,给他们自由和空间。这完全是一矢中的的深入体会和透彻看法,也正因如此,才有资格和青少年在思想行为上接轨,在未来的世界里有机会跟他们了解沟通。
  一群早已长大成人但看来还像不羁少年的国际级创作人,兴高采烈地参与这次双年展的展览部分,当中有长期拍摄街头青少年成长纪录的美国导演Larry Clark,他的赤裸的纪实影像从不避讳青少年与性的直接关系;英国雕塑装置艺术家Jake and Dinos Chapman兄弟班;以卡通和真人玩偶做尽可以做的性与暴力与权力与战争与爱的好事坏事;英国时装摄影师Nick Knight出道早期的一辑拍摄Skinhead光头青少年一族的照片重新出土;日本当红艺术家村上隆在他与LV合作花花手袋之前有他的经典雕塑作品“寂寞牛郎”,一个日式卡通男生裸身手淫,射出幻彩精液长长如彩练当空乱舞,孤独自恋空虚百分百;英国摄影师David Sim亦把与他合作无间的奥地利时装大师Helmut Lang的名牌世界来一个反名牌的演绎,探讨质疑这个成人的时装世界究竟对青少年价值观的正反面影响。当然还有从来反叛的德国摄影师Wolgang Tillmans、英国女将Corrine Day,连大姐大川久保玲也不甘后人,可见得真正有心与青少年同声同气的老人家还是很积极踊跃。
  尝试找十个就在你身边的8岁到16岁的少年男女,问他们以下的问题:什么会令你快乐?你心目中的英雄偶像是谁?你最喜爱的音乐?你最喜爱的书本?你觉得你的父母最好和最差的地方?你如何能够令世界变得好一点?当你21岁的时候,世界会变成怎样?
  听听他们如何回答吧!千万不要扮演裁判或者监护人。无论你同不同意这个第四性的论点,也许第五性和第六性也快要出现,能够有幸接近其实不应陌生的社会新势力新动能,你实在不必稀罕一个迂腐的长辈身份。

  灯与光(1)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告诉我,其实你不怎么懂得光。
  他大概是指我那没有什么灯的房子吧。每当夜晚来临,偌大的房子里有好些角落的确是没法都一一被照明到,尤其是那盏有着裙摆一样的灯罩的Rosy Angelis地灯退休之后,后继缺缺,四分之一房间就陷入幽暗。这恐怕是我不懂得灯的安排和运用吧,我只好向他承认,至于光——
  懂不懂得光,怎么说呢,比较幸运的是家里四壁有三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窗,光线从来充足,无保留地包围拥抱。日间留在家里的机会多,不用怎样开灯,就像在太阳底下工作,然后黄昏然后黑夜,工作了一整天,晚上也不怎样做正经事,更鲜有熬夜,所以对灯的实在功能的要求倒真的没那么在意,也许是白天心满意足地拥有了光,到了夜里就该肆意地留在黑暗里吧。
  留在黑暗里,这样说恐怕又韬了港产警匪片诸如《PTU》或者《无间道》的光。身为香港人,不得不投入支持本地创作,甚至多少代入角色:纵使我没有资格投考警察(因为近视),更没有资格当黑帮(因为怕血),但倒承认香港人在入黑之后仿佛更立体,轮廓更分明,性格更突出;因为有了阴暗面,一切更戏剧也更现实,香港更出色,香港人更有趣。
  既然在暗地里可以快乐,也就更轻松地去处理光去认识灯。功能不功能,不是最要紧的计算。一个半天吊而且有点摇晃的灯泡可以发挥它的孤单寒微的魅力,一束三四十个灯泡缠在一起也有它刻意铺张的表现力。自问挑一盏灯首先考虑的不是它够不够光,倒是它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的灯不亮着,仿佛也有光。这么多年来,隔年一度的意大利米兰国际灯饰大展,与家具展同时同场举行,每趟都叫人看得很有趣味。因为要让灯更亮,会场都是暗暗的,无论你是否走得累了,窝在沙发里很容易就舒服得迷糊起来,面前的灯就更好看了。
  当年爱迪生先生把碳棒揉成细丝,在众多实验者当中脱颖而出成为发光发亮的首富。从一个赤裸裸的灯泡开始,百多年间走过不慌不忙,由简入繁,又自繁转简,电灯照明科技研究已经发展到一个相当成熟的阶段。但说到一般家用的照明灯饰,倒还是 风格造型上的潮流兴替,不太沾得上革命的边,灯泡坏了就简单地换一个,光管换一条。再来也就是开关接触光线方向调节的灵活方便与否,实在变化多端的是众多设计师们的借题发挥,各自给予光一种演绎一个定义。
  光是轻的还是重的?光是硬的还是软的?光是冷的还是暖的?问我都答不上来,答案恐怕都是。家里书桌上的沙发侧的床头的台灯地灯,各自光亮,都是意大利品牌——是一种信心一种保证吧,也真的都在身边十年或以上,就像我们其实对光有所依赖。光代表稳妥、安全,甚至是兴盛和繁华。光,这么抽象又这么实在,又如此直接的与家的意象并存。夜里回家,开灯,家就在你面前展开,是收拾整齐的样品屋是混乱堆积的猪狗窝,没关系,反正都是你自己安排的选择的,也许心满意足也许有待改善,灯光到处,看得见有期待,灯光覆盖范围以外看不见的,也就算了。家,是如此包容的一个地方。
  看过这许多许多的灯饰,未推陈就出新,古老的玻璃新研的塑料厚薄的金属叠折的布料,轮流剪裁拼贴,作太阳放射状成飞碟飞船型,作阴柔月亮状成花草精灵样,还有作救世十字状的成绝世独立柱体的,想得出做得到,成功的接近精练的诗,失败的像结不了尾的散文,也有野心如气势磅礴的电影剧本,只要不直望光源,找个舒服位置适当角度把你家里好像熟悉不过的灯望上十分钟,你会重新认识它,再次决定热爱是否有增无减,或者明天就请它退休。
  一直有如身边守护神的这三盏家里的灯,除了裙摆脏了破了不好意思见客所以退下来的地灯Rosy Angelis,是胖子Philippe Starck的设计由FLOS厂商生产;另外两盏好好伴着我的,是工业性格钢臂钢线外露的Tolomeo,Michele De Lucchi和Giancarlo Fassina的设计,ARTEMIDE的长年热卖;一是LUCE PLAN的经典Constanza,由Paolo Rizzatto设计,用一块塑胶片和一管铝条连接底座DIY构成,轻巧简约至极,仿佛告诉世人,我就是灯,我就是光。
  走访过众多身边好友,暗暗做过一个小统计,发觉大多数的家里用的灯饰都是意大利好牌子,而且一谈起灯说起光,都兴致勃勃。在学校里当老师的他会仔细地告诉我关于意大利灯饰龙头老大ARTEMIDE创业四十多年来的历史,对大部分产品名称长相如数家珍,好像比推销员还要熟悉其创办人Ernesto Gismondo跟Sergio Mazza怎样从一点到一线到一片光的照顾了千家万户。近年的ARTEMIDE更以“The Human Light”为设计行销方向,紧扣人文关怀日常行为动作,难怪作为一个普通消费者的他也会被深深感动。至于经常飞来飞去做时装名牌买手的她,却钟情另一个灯饰牌子FOSCARINI。因为FOSCARINI的设计刻意采用时尚流行的颜色和物料,打着“fashion lighting”的旗号,设计师们都是行内当红新锐如Marc Sadler、Particia Urquiola、Karim Rashid等等,很有一种眼前一亮的锋芒。一直聆听他的热烈,她的兴奋,我当然要为我喜爱的品牌FLOS说几句话:前辈大师Achille Castiglioni的众多经典如钢臂Arco、钢头Splugen Brau、灯泡团队Tarazacum、通透圆锥组合Fucsia、飞碟Frisbi、超大灯泡Lampadina……都是FLOS的出品;加上Philippe Starck一系列浪漫又搞怪的三脚裙摆Rosy Angelis,半透玻璃Romeo Moon、Romeo Soft,牛角尖Ara,不要忘了有Jasper Morrison的半空汤圆Glo-Ball,Antonio Citterio的线路板吊灯Lastra,以及Marc Newson那个沉甸甸的全铝超酷手电筒,都是诗意盎然带引你我漫游遐想的灯与光。
  从来由衷地羡慕我的意大利朋友也是绝对有理由的:一个如此重视家、家居生活和家人关系的民族,理所当然地培养出国际一流的家具设计师和灯饰设计师,打造出最讲究最有个人风格的家居室内空间。
  如果不小心在意大利谈起恋爱来,他或者她很可能在你耳边温柔地昵称你是Luce degli occhi miei,我眼中的光——
  在被意大利情人迷倒之前,你不妨也跟一向爱祖国用国货的他或者她说,我爱你,也更爱你家里的意大利灯和光。

  全球化的夜(1)

  忽然都在谈全球化,也忽然都讨论起本土在地。
  有人赶忙公正持平地呼吁大家要看钱币的正反面,也一再明示暗示了这确实是“钱”币——为什么没有人用番薯的两头来做比喻?马铃薯不知可不可以?
  去问她吧,她是 Miuccia Prada,一个曾经迷上滑稽喜剧的舞台演员,一个上街派发传
  单的年轻政治学博士及意大利共产党员,一个继承了家族皮革业,并将之风乘火势发扬光大,成为跨国赫显时尚名牌,专门店全球遍布,身家以保守数十亿计的巨富。去问她怎样评价每趟经济高峰会会场内政要商贾的保守衣着,以及会场外示威游行群众的嘉年华打扮;问她怎样把自家衣橱里其实十分意大利米兰本土十分土著的衣饰,巧妙地变成疯魔全球自命有识时尚人士的PRADA、MIU MIU、PRADA SPORT等各条生产线上的衣裤鞋袜皮箱手袋背包;(当然也顺便一问为什么盛传已久要面世的PRADA家具系列从来只闻楼梯响?)问她为何有兴趣赞助四海纵横的帆船杯赛;问她一掷不止千金经营的美术馆的下一档展品眉目;问她如何跟建筑设计界最受争议的叫人头痛不已的Rem Koolhaas合作,把纽约苏活古根海姆美术馆底层的一个旧店改装成集博物馆、商场及舞池一身的PRADA epicentre;更有新鲜热辣的在东京南青山落成的全幢菱形玻璃屋旗舰店,建筑师是当今最红最火的正在建造北京2008奥运主会场的瑞士建筑设计组合Herzog and de Meuron,问她为何这样出手阔绰地投下了八千万美元的建筑设计费?
  去问她吧,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她如此地喜欢意大利导演米开朗琪罗·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特别是1961年的那一部由马斯楚安尼、珍摩露和蒙尼卡维蒂主演的《夜》(La Notte)?
  如果不嫌打扰,也该冒昧问一下因病隐退已久的老导演,因为在他叫人反复回味的经典作品中,从早期的《某种爱的纪录》、《流浪者》,到三部曲《迷情》、《夜》、《情隔万重山》,以至《赤色沙漠》、《春光乍泄》,还有《无限春光在险峰》,都一再揭示了现代男女情欲纠缠挣扎的背后真相,是消费社会物质主义泛滥造成的人际疏离、阶级分野、贫富悬殊。爱,毫不抽象也再不可能纯洁自然,橱窗里陈列的都是明码实价(或许为了某种美学上的坚持索性连价钱牌也拿掉了,反正不会便宜)。一切关系都是计算好的利益关系,这样说来,无论全球化还是本土化,都变成是生意经营上的讨价还价。人,是男是女,(是男装是女装?!)在这个全球最大最大的商场中都更显得轻浮无依,贱如泥尘。
  夜,一个在全球每一个角落都如细菌病毒扩散蔓延的后资本主义的夜。
  因为实在受不了米兰via Sant,Andrea PRADA总店老铺内的全天候拥挤,以及那些身穿清一色海军深蓝制服的女售货员看似很有礼貌但其实有点不屑的嘴脸,加上永远把我认作日本游客跟我用日语问好,我是从来也没有买过那些用空军降落伞尼龙布做的风行整个1990年代的黑色背包或者钱包,大抵还是怕那个其实已经很节制很优雅的三角PRADA银底黑字商标。倒得招供的是买过一件蓝黑色的及膝尼龙雨衣,收过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米色蓝线格子短裤为生日礼,它们分别乖乖地躺在衣橱里,不知为什么好久好久都没有穿过——PRADA还是那么的流行,又其实它从来都不以“流行”为招徕,倒像是某一种古著经典,你好像已经拥有过这样的一件西装上衣一袭连身裙子,那么的属于你,但其实你并没有,也继续很期待。我不是为了更加富有才设计生产衣服,Miuccia Prada曾经说过,我赚钱是为了赚得更大的自由去开发和探究衣服和物料,这是我现在最大最大的兴趣。因为我是Miuccia Prada,所以现在能够一开口就有一百个物料样版放在面前给我挑选,这是有钱的好处。
  她太清楚自己的优势,正如她也太了解自己的遗憾。她长在这个唤作PRADA的皮革世家,外祖父Mario于1913年白手兴家,母亲Luisa艰苦经营,及至1978年Miuccia与丈夫Patrizio Bartelli接手濒临破产边缘的家族企业,她以敏锐的、偏锋的、十分个人十分中性的生活触觉,跳出了皮革精品的范围,更冒险更大胆地涉足全方位的服饰领域。在简约成为流行招徕之前已经先走一步,正中那好一批在1980年代浮华奢逸面前不知所措的为数不少的知识分子的下怀,也出乎意料地由小圈子着迷突破为市场狂热,一发不可收拾。
  正因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有太多人为的落差与缺失,经历了从安东尼奥尼的六十、七十、八十年代黑白彩色光影画面以至今日的数码影像中的感情的飘泊流离,我们都隐隐然知道浮华亮丽的虚枉,却又抛不开对这一切物质实体及其象征意义符号的需要,因此我们还是心甘情愿地穿上,这酷似马斯楚安尼、珍摩露和蒙尼卡维蒂在那一夜里分别穿的贴身白衬衫黑西装、黑白碎花裙、黑色雪纺小吊带裙,这都是PRADA在每一季度的服装秀中都必然出现的造型和剪裁。
  我们选择回到那其实也很复杂、也可以是很无助的过去,不是因为我们对当今现在已经放弃。积极一点地说,是给我们自己一点时空游走的弹性,知道早已有前辈同道在探索,在千方百计破解一个也许并不能解的人性症结。也期望可以从别人的经验中吸收一些智慧补充一点能量,衣服不只是用来保暖的,如果你相信它还有一点其他作用的话。
  当我一再看安东尼奥尼的《夜》,身边陪我坐在沙发里的伴不止一次地说,这是一部很叫人感伤的戏。生病、死亡、派对、做爱、婴儿啼哭、骤雨、警号……还有这一季复一季、不断演化又不断重复的还是很值得欣赏和喜爱的成熟一点的PRADA和活泼一点的MIU MIU,都带那么一点感动,俊秀的模特儿走在天桥上,走出来,走回去,又再走出来,换了的脱掉的,换不了脱不掉的,大家都知道。
  安东尼奥尼引用过一句他最喜爱的罗马诗人卢克莱修(Lucretius)的话:“在一个凡事都不安定的世界里,没有一件事与它的外貌吻合。惟一能确定的是一股秘密的暴力存在,使得凡事都不确切。”Miuccia Prada在某一期VOGUE杂志的专访中被要求与自己的设计团队一起合照,她选择了一幅望入镜子里的自己的单人照(同期她的生意劲敌Tom Ford选的是与男友和狗三者合照),望进镜里的Miuccia自信同时忧郁——镜里出现的也许不只是她自己,也许还有那一群在街上举旗呐喊反全球化示威游行,跟20年前Miuccia做着同一个动作的年轻人,有那一袭又一袭在她的米兰巨宅衣橱里的充满年轻/年老花样回忆的裙子,有安东尼奥尼所有电影片段的挥之不去的忽明忽暗,有PRADA五个发光大字的无限重量……她看进镜里,从白天一直到入夜。

  男人不见了

  看见,其实什么都好像看见了。
  看见那贴身的、闪亮有如蛇皮彩鳞的不知名新物料T恤裹住那扭动的身体,大低V领露出两团努力练就的胸肌当中的乳沟放得下一包香烟——
  看见那超级低腰剪裁的牛仔裤,那故意不穿内裤的男模特儿一脸爱理不理的让你看他也
  不怎么扣上的裤裆外露的一大丛黑黑耻毛好嚣张,转身过去上半个屁股也清清楚楚——
  然后,老中青三代男模特前后左右,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在斑驳的土墙前,在幽暗中,从穿着整齐笔挺西装领带打得紧紧到衬衫敞开纽扣只扣上最低一颗露出光滑胸膛挂着黄金十字架,从军装制服长大衣配上马裤变种礼服到极粗绳编织的松身毛衣配棉麻宽裤如中世纪农民打扮,这一群男的,叫人好奇他们之前之后在干吗?
  还有那分明是在剧烈的床上运动中眼闭唇张的高潮近距离特写,Rush,香水的名字,男人专用。
  至于那草原外景,女的穿得极少趴倒在地,男的半裸雄伟地站着,熨帖的西裤料子实在太好太薄,兴奋中的器官形状清晰可见。还有那女的男的一身和服式样的绸缎披搭,事前事后情迷意乱——
  三十多年前时装历史学者James Laver说过,男性服装功能在于显示阶层、地位与财富,到了今天,这一切设定都似乎崩毁,现今的男服形象及其宣传推广的惟一目的,都在反复述说一个事实:管它什么阶层地位口袋里有多少钱,男人好色,无论是男色或者女色。
  好色没有什么不对,我还得承认这老实是生活的原动力,可是在这翻开种种报章杂志都看得见的铺天盖地的好色行动中,。
  很想跟身边那一群精力充沛创意十足而且大情大性的时装设计师同志们说一声,是你们把你们朝思暮想的完美男人给弄得左右为难面目模糊,然后一个一个的,不见了。
  就这样把矛头指向同性恋男同志?其实矛头乱飞说不定早也丢了。看在眼里不甘心,从国际显赫名牌如GUCCI,如DOLCE&GABBANA,如DIOR,如JPG,如D SQUARE,以至本地的不见经传的后起新秀,公开的不公开的男同志设计师总是不遗余力地明修栈道或者暗渡陈仓,把一切对男体的欲望情结投射到其每季的衣式设计中,薄薄一层棉的丝的尼龙混纺的裹不住暴涨的肌肉,换过皮的毛的皱的褶的又有另外一种原始粗犷,剪裁技巧用心地显彰表现身体各个部位,种种饰物香氛配搭一呼百应,广告宣传里千方百计万中挑一的模特儿无论是肌肉型作纤丽状是骚包夜鬼还是邻家男孩,都计算得异常准确挑逗可供选择的各种情欲需要。
  这等毫不含蓄毫不保留的强销,一方面主攻同志消费群,亦指向人口众多的异性恋男人,分明地设定了所谓时尚男人的标准,即使是不同品牌也都口径一致,性感为上暴露为要,孔雀长时间开屏器官无休止勃起,充血过久也就感觉麻木。
  固然你可以读到实在千篇一律报道长篇大论Tom Ford如何把意大利经典品牌GUCCI从家族恩怨情仇的八卦和生意濒临破产中“拯救”出来,行性感用美色,将摩登简约贪婪淫欲巧妙结合,兴风作浪颠倒浮华众生,如何与头脑精明的GUCCI总裁Domenico De Sole共同缔造潮流神话,以至近期在种种传闻流散中经GUCCI总部官方证实两人终于要离巢独闯,又成为不只茶余饭后的有点市场行销个案研究的话题。好事的又或者可以比较一下其对手(?),一直由设计师/创办人全资拥有生意股权的另一个意大利品牌DOLCE & GABBANA两位公开同志情侣Domenico Dolce和Stefano Gabbana,如何在一起工作一起睡觉,如何精明地把西西里岛的阳光空气和专属的南方情色挑逗转化发展为他们的服饰风格,尽管两人一再强调他们的创作缪斯是安娜·玛娜尼、索菲亚·罗兰和麦当娜这些性感女强人,他们爱女人的身体并为她们设计最性感的衣饰。但实际上,除了1986年的第一季以西西里岛黑寡妇为主题女装最忠实原创最触动内心,之后的浓郁华丽感官至上的女服也越见媚俗讨好,倒是他们为真真正正所爱的男人设计的男装有情有义屡有佳作,几乎达致性感与感性的平衡。
  时装设计师中十之八九是男同志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为自己为族群尽力露一手亮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这个性感促销的大潮流底下,一切看来都迫不得已自甘堕落的浮夸肤浅起来。好端端的男人无论是同志非同志,都走进一个越来越局促狭小的选择空间,人云亦云地相信身体是最后的本钱,衣装是必要的武器,也更困惑地审视自己那非模特儿身体,怅惘与妒忌的同时全天候地努力拼命打造一个被公众认同的性感男人形象,可惜的是,各自高矮肥瘦的真我不见了,叫人珍惜的更深沉实在的更变化多元的男人质感也不见了。
  依然觉得衣橱里一年穿不到两次的全套黑色GUCCI西服是剪裁体贴的(在自己的身形未有太大改变之前),依然记得不止一次的被陌生人问我冬天常穿的那一件宽松的D&G的羊毛大衣是什么牌子在哪里买,只不过那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购买的心爱,近年只看不买,原因很简单,怎样的男人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性感?容许我跟这些同志大师们理念不同,穿不进去。

  床上的温柔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用照相机在拍摄自己睡过的床。
  念心理学的朋友可能马上学术起来,直觉地嗅嗅当中潜在的象征的性爱意味。老实告诉大家,我只是在上路前把菲林用尽,随手拍拍而已,如果真的要想起什么,一是累,二是死。
  我算是那种很有纪律的,知道今天早上要什么时候起床(通常是起个极早),就不用闹钟也会准时在闹钟乱响之前三两秒就睁开眼醒过来的,好像很有效率地开始新的一天,马上运动呀看书呀写稿呀之类,完成这一切之后,身旁的人可能还在睡。可是这样一直撑下来,习惯了,其实有一种累积的累,不以为意,只是偶尔生病的时候中医会语重心长地恐吓我:如果你再不好好休息——
  那一刻马上就觉得好累好累,面前就出现了一直以来在各地拍的上百张不同的床铺。还未好好睡够过,就得为今天的明天的后天的目标理想抱负醒过来,看来还是精神爽利意气风发的,其实潜意识还是一直在依恋那一铺暖暖的床。
  然后是想到死。
  先要声明的是,我是太爱太爱这世界的一切的好与坏,外头真的阳光灿烂,也管不了其实臭氧层惨遭破坏紫外线读数经常过高,反正要积极开心活着活着,绝对不会自寻死路。死,倒是一种玩笑一次意外,是漫画故事的一个开场而不是结局——今天早上他死了,这是他死前睡的最后一张床。这可会是阿拉伯大漠中绿洲宫殿酒店的一张四柱雕花大木床?床单被褥枕头竟然都是意大利百年名牌FRETTE的经典全丝系列,湖水纹宝石蓝色。这又或许是东方快车头等舱内稳厚的大床,躺卧在床上可以看到车窗外不断流过的异国风物颜色,而床上伸手触及的柔滑细软,当然也是FRETTE的纯棉设计,淡绿调子,四周织有枝叶缠绕的纹样。还有还有,这是巴黎George V或者Ritz酒店贵宾房间的超级大床。是伦敦Claridge以及Savoy酒店,威尼斯Cipriani酒店,罗马Grand Hotel以及纽约Mayfair Regent的大小高矮宽窄软硬各异的睡床,惟一相同的,床上用的都尽是FRETTE的棉、麻、丝质床单被褥枕头,大都是纯白的,顶多绣有含蓄暗花的式样——为什么他都选择在这么高贵的酒店房间这么温柔的床上这么出其不意的死去?(好像不止死一次?!)为什么都是FRETTE?为什么他可以对自己这么好?
  舒服死了,我只能这样说。
  也再要声明的是,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一床的FRETTE,以我目前的以及将来的经济能力,大概也负担不起那接近五仟港元一张的极品麻棉混纺的米白色床单,真不明白也只能嫉妒好友S早就拥有这做梦也想着的皱皱的经典,而且一买就是两张,他还眯着眼阴阴笑说,床单,总得频繁地替换嘛!
  就是因为未曾拥有,竟也生出一种奇怪的渴望与思念。许多年前头一回到米兰,跟着识途老马逛街,除了走遍大小家具陈列室努力恶补进修之外,副修的是购物学。身边的P先生刁钻挑剔,大概家里什么都有了,不买PRADA衣裤不买GUCCI皮鞋,带着我径自闯进FRETTE。FRETTE?懵懂的我还是头一回得知这个始创自1860年的织物名牌。有点惊讶P先生跟店内的穿着古老款式白围裙的女售货员竟是如此熟稔,又或者根本是售货员会练就高超专业技术,记得每一位客人上一回买过什么系列什么纹样的产品。P先生买的是用来替换的枕头套,纯棉小方格纹样。方格?不会睡醒过来一脸都是方格吗?我悄悄地问他。他有好气没好气地瞄我一眼,你自己摸摸看——看得到的方格手摸过去竟然柔滑如无间,售货员仔细地告诉我布料织造的密度是多少针多少行,我记不住,只是不住点头伸舌,厉害厉害。
  自此上床有了一种标准,我说的是舒服的标准。即使东南西北飞来飞去,真正可以睡一床FRETTE的机会不多,但这种理想的亲密的无保留的肌肤接触,还的确是会叫人怦然心动的私体验。夜了,累了,一个人,可能在等另一个人,可能在离家千里之外,可触可感可拥可吻的,对不起,极可能就是你的枕头和床单。
  即使是季末清货大减价,FRETTE也不会贱价卖得很便宜,所以我告诉自己,还是安分守己地在家里继续用那些不知名的还算可以的床上用品牌子好了。侥幸绝少失眠,累了倒头便睡,做着千奇百怪的梦,所以不会干瞪着眼痛苦地思前想后,为什么不是FRETTE?偶尔在E-bay上看到经典的FRETTE产品有在竞标拍卖的,杀得天价,总是有点好奇不知谁爱上谁躺过睡过的旧床单,这也许可以勾引出另一桩比较惹人遐想的情色故事吧。
  还是到处爱逛FRETTE的专门店,也高兴这个百年老牌终于在Fin.Part集团的接管经营之下,传奇得以延续。创办人Edmond Frette于1860年在法国Grenoble创业,5年后迁回意大利Monza。米兰的专门店开业于1878年,为当时的皇室贵族提供最上等的标榜意大利原产和精细手工的家用织物,Margherita女皇、Torlonians、Viscontis等家族以及梵蒂冈教廷教宗都是忠实顾客,FRETTE的大名不胫而走。除了在名门府第寝室餐桌上出现,FRETTE也被全球不少尊贵五星级酒店甚至东方快车用作标榜待客优质服务的明证。
  近年FRETTE积极开拓产品系列,除了一向口碑极佳的床上用物,更发展出高级家用便服,香氛蜡烛以至扬帆出海的贴身装备系列。出现在各大时尚消费杂志上的FRETTE宣传广告由著名摄影师Daniel Aron操刀,一系列暖调的照片拍出高贵卧房中的柔和闲逸,床上没有刻意的过分整理,就让一切床枕衣物的皱褶都自然呈现——毕竟FRETTE的好质材再皱也还是柔滑的,那些近乎完美的起伏与弧度,一如叫人心动的身体和呼吸,这跟我拍下的过百张有点仓促有点混乱的床景很不一样——床上确实是有风景的,此时彼时,上一回和下一回,不尽一样。

  美味革命(1)

  为了吃,我从来耳聪目明——
  老同学的女友的表妹的前男友推荐(这些讯息一条也不能掉以轻心!)到了威尼斯,一定要找这家叫鳗鱼的家庭式小餐厅,一定要吃什么什么……
  把几天的日程排了又排改了又改,所谓正经地看双年展看建筑听演奏的事都变作点缀,
  最重要的还是早午晚三餐在哪里吃?吃什么?哪一家要先预约?哪一家要早点去排队?还有哪一家可以厚着脸皮只吃甜点……用心用力,为了吃,因为在意大利,所以值得。
  在意大利吃吃吃,从关心自己餐桌上有什么好菜好酒身旁有谁作伴,慢慢发展到“享受”邻桌提供的整体进餐气氛。平常怕吵,但是绝不抗拒大小餐厅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那是大家最放松最尽兴的痛快时刻,是填饱肚子以外的进一步。
  挑的是周日中午,餐厅在12点45分开门,早到了的我们在店外徘徊。午餐时候比较清醒,比较不容易被酒精提着走,有时间有闲心去留意旁边一桌又一桌的意大利人扶老携幼的家庭聚餐。贪婪地看人家点到菜单上没有的更地道的菜式,以及那连珠炮似的高低抑扬的花腔意大利对白,听不懂,却是猜得更有趣。家人之间的亲密融洽,在吃喝当中尽露无遗。特别留意的是那些10岁以下的小男生小女生,万千宠爱,在家庭餐桌上跟长辈们往来对答,“吸收”到的肯定比在一般课堂上还要多。馋嘴爱吃的训练,对传统美味的执著,自小培养终身受用,真叫人羡慕。
  今天我跳过了前菜,准备点的是蟹肉酱汁面疙瘩Gnocchi以及炭烤新鲜小墨鱼,喝的是稍微有气的白酒。一口漂亮英语人长得胖胖的老板微笑着跟我说,最近马铃薯长得不好,做不出最好的面疙瘩,还是试试自家手工做的Fedeli圆细面吧。我一听打个怔,昨天在别家餐厅不是吃过面疙瘩吗?我这样的外地人当然吃不出“最好”跟“不是最好”的细致差别,也难得这家老板这么坚持,叫人感动。趁未上菜的时候我到店堂另一边打了个转,有个专柜在陈列贩卖威尼斯邻近地区的手工干面,也有印刷精美的小单张在介绍附近几个岛上十来家强调坚持用地道食材做出传统口味的餐厅,还组成协会什么的,我们有缘身处的鳗鱼餐厅当然是其中一家。
  这绝对满意的一顿午餐,有多好吃该卖个关子引诱你,可这一切倒叫我马上想起源自意大利的“慢食运动”(SLOW FOOD)。
  慢食,不是因为忙得不可开交的服务生没办法照顾你处理你,让你干啃那冷冷的硬面包,不知等到何时才可以点菜吃点热的。慢食,也不是一群无所事事的老饕一天到晚把风花雪月都慢慢地慢慢地吃光吃掉。慢食,是意义深远,情怀浩荡的一场美味革命!
  慢食运动初次在国际媒体上曝光并且引起广泛注视,已经是1986年春天的事。其时跨国快餐集团麦当劳正部署好步步进占意大利餐饮市场,打算在罗马的著名观光景点西班牙阶梯Piazza di Spagna旁边开设一间大杀风景的麦当劳。开幕当天遇上的除了趋之若鹜的美国游客( !)好奇的意大利年轻顾客,还有以意大利美食专栏作家和社会运动家Carlo Petrini为首的一群示威游行的群众。他们手捧一盘又一盘意大利通心粉,以传统美食现身警惕日趋习惯美式快餐模式的市民大众——好端端的有妈妈口味的正点,为什么会转投麦当劳的怀抱?
  早在这趟示威游行之前,Carlo Petrini已经是一个名为Arcigola的矢志保留传统美食的组织负责人。来自北部Bra市Langa酒区的Carlo,早年一直关注家乡的传统食材特产如何在剧变的经济结构下能够持续经营以至发扬光大,后来更走遍全国深入调查研究,有计划的与有志同道的参与者把组织与活动规模壮大,慢食运动在1989年正式正名,针对抗衡的也不只是泛泛的快餐(Fast Food),而是整个速食文化(Fast Life)。
  吃什么?怎么吃?在哪里吃?对于Carlo Petrini和他的慢食同志,都是事关重大的原则态度。慢食运动不只是强调个人饮食健康慢慢一口一口地吃,提出的是territory在地的概念。一个当地人,与当地食材、食谱,与当地文化传统习惯,与当地的文化精神之间,关系千丝万缕。代代相传的古早味,传送的是有根有源的色与香,人因此得以安身安心,又岂是那仓促粗糙的快餐可以替代?
  Carlo用调查用事实戳破了麦当劳反驳的百分之八十食材都是意大利产品的宣称,发现从做汉堡馅的牛肉到做面包的小麦到炸鸡块到色拉蔬菜到马铃薯到橄榄油,都是用工厂规模强行催生,谈不上食物的天然口味与质感,难怪路经全球的麦当劳门口都有那不变的扑面的饱滞油腥以及那同时赠送的厕所清洁剂的化学芬芳。至于这些快餐连锁铺天盖地的宣传广告,致力百变的店面环境,赠送换领的小礼物,以至服务员的礼貌与笑脸,都遮掩不了其最最关键的弱点,食物根本不行,甚至有损健康!
  与这些快餐集团龙头大哥作对,肯定是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傻事。但也正因为怀抱对本土饮食文化的深沉爱意,Carlo和他的同志们默默耕耘慢慢培养,在意大利各地组织当地农产业者,针对酿酒、乳酪、松露橄榄等等食材,举行了无数品酒、试吃会,发表了无数调查报告,促成了不少农会的革新联盟宣言,更因此引起全球的相关进出口业者,特别是无处不在的老饕们的热情关注和支持,慢食运动从一个几百人的地区小众参与,十多年来发展为一个全球分会无数(当中竟以美国分会的人口最庞大!)活动频繁的一个不再“地下”的不只“饮食”的组织。
  早就在2004年的记事日程中预留时间要参与由SLOW FOOD支持者主办的两年一度的美食博览Salone del Gusto,期待他们公布的又一批致力拯救成功的世界各地传统食材。(为此有Presidia计划的努力执行!)组织也公开表扬全球各地为当地食材生态环境有卓越贡献的个人和单位,亦设立大学课程模式去培训有志参与SLOW FOOD推广筹划的有心人,特别着重年轻会员的培养。作为慢食运动这场美味革命的灵魂人物,Carlo Petrini风尘仆仆地出席各项会议和活动,我当然相信他的确是老饕,依然深爱家乡的美酒美食,但出乎意料的在看
  过他的照片才发觉他一点也不胖,果然如毛泽东所说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

  因咖啡之名(1)

  来吧,找个地方喝咖啡去,他说。
  嗯,我条件反射的一脸难色,又要装着很轻松,对不起,我不喝咖啡,闻闻咖啡的味道,我倒是蛮喜欢的——这还算有礼貌,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吧。
  记忆中,曾几何时我倒是喝过一阵子咖啡的。那是跟发现自己爱上吃苦瓜就以为终于长
  大成人的原理一样,摒弃小孩都爱的牛奶和汽水,更从喝奶茶转为喝苦苦的咖啡,逼自己闯进青春期,冒着长出一脸豆豆的险,初尝人生甘苦滋味。
  当年当然不知有所谓浅尝辄止,早上也喝中午也喝睡前也喝,而且是很便宜的即冲即溶烂牌子。也不知为何要通宵达旦,不知为何弄出十二指肠溃疡,不知吃了什么特效药然后慢慢的病好了,也就不知就里地把一切账都算在咖啡身上,从此点滴不沾——有一回放肆闯闯关,喝了半口已经心跳卜卜响,而且冒汗——从此更多了一个理由,远离咖啡。
  不喝,还是可以闻闻香。那是像环境音乐一样叫周围马上有了气氛和感觉的一种属于咖啡的专利。你喝咖啡我就喝茶吧,还庆幸我们可以有权选择,还容许对方有一点享受的自由。
  日子如此这般过去,不喝咖啡却没有妨碍我泡咖啡馆。那个年代香港还没有像样的独立咖啡文化,咖啡馆都依附着四五星大酒店,其实也就是一个又吃又喝的综艺部门,他们家的咖啡好不好喝我当然不知道,但英式下午茶的高架银盘上的小点心诸如司空烘饼小黄瓜三明治,好吃与否我倒是蛮在意的。糊里糊涂地和一群比我年长三至五岁的文化前辈泡在那些咖啡馆,纯吃茶也培养出一种自以为是的文化理想与感性。后来有机会在咖啡馆早已开得成行成市的台北,好友带路从这一间混到那一间,更不用说在巴黎在伦敦在纽约甚至在东京,只能闻闻咖啡香的我尽情呼吸这些有丰厚咖啡文化历史的都会空气,或积极或懒惰地在咖啡馆里看与被看或者不看,都是短暂勾留在那些城市的日子里的肆意日常。尤其那是一个还没有星巴克的咖啡年代——
  差点忘了意大利,怎能忘了那一小杯叫我心跳得厉害的早上八点的Espresso,每年到米兰都住同一家小旅馆,十多年来掌柜都是那位精瘦的伯伯叫东尼。小旅馆有一个小吧台,每个早上的半自助式早餐就在那里解决。我嘴馋,早就买了一大堆从不同市场“搜集”回来的不同软硬的乳酪、酸奶、新鲜水果,有一回连鸡蛋也忍不住买了一打,风干火腿也切了一叠,早餐几乎是人家的午餐。东尼伯伯负责的是给我弄个热饮,第一回合我就是一口喝了那杯小小的又浓又黑的Espresso,心跳不已的同时认得那个白色小咖啡杯上印着illy的红底反白小标志,IllY是什么?起初还不很清楚。
  然后开始留意,走进城里每个角落大大小小咖啡馆,都会碰上ILLY这个名字——从弄咖啡的机器到袋装的各种烘焙口味咖啡豆咖啡粉,还有那个经典的白色小杯以及杯面年年定时限量换新图案的惊喜,ILLY原来是一个有70年历史的意大利家喻户晓的咖啡品牌。
  第一代的Francesco Illy老先生赤手空拳打天下,1935年就发明了第一部以蒸气代替压缩空气的自动Espresso机器,同时还引进了有利保存咖啡品质的压力包装法。第二代的Ernesto Illy与太太Anna在战后正式接棒,致力于设立各种生产研究部门,分别在咖啡豆的原产地巴西、中美洲、印度以及非洲都建立生产线,以教育和培训的合作计划去提高产品质量。及至第三代Riccardo、Andrea和Anna兄妹都学成加入家族经营,1999年初更在那波里开设了咖啡大学,以独立经营运作的模式去推广意式咖啡文化,培养新一代的咖啡馆经营者和从业员。千禧年间更进一步,在ILLY总部所在地Trieste设立了一个咖啡实验室caffe ILLY,由以简约风格著称的建筑师Claudio Silvestrin设计了供实习式营业用的酷毙咖啡馆,让有志把咖啡当成不止一盘生意的热心人,可以设身处地一试身手。我手头买来的一本打算送给身边咖啡迷的千禧年版《全意最佳咖啡指南》(Guida ai Migliroi Bar d ,Italia),原来也是Illy赞助的出版物。
  常常想,单单只是为了搞好一盘合格像样的生意,很多人还是会得过且过敷衍了事,ILLY这个家族经营的咖啡事业,都是承继了意大利企业传统中那种优秀品质,热切热情不在话下,更注重的是企业内任何可以跟文化艺术挂钩的可能性——在这爱美而且懂得美尊重美的国度,这绝不是矫揉造作的姿态,却是真正从心出发的一种对传统文化的承传抱负。
  全力赞助1997年度的威尼斯艺术双年展,把年轻意大利艺术家推介到纽约P.S.1现代艺术中心作交流观摩,赞助伦敦Central St.Martin的产品设计系学生设计不必拘泥现实的未来幻想型的Espresso咖啡机。连续二十年以上找来国际一级艺术创作人如导演费里尼、科波拉、大卫林奇,艺术家如南准柏、Robert Rauschenberg、Gibert and Geroges,时装设计师如John Galliano、Alexander Macqueen等等大名,去为小小的白瓷咖啡杯添上个人的图像色彩,成为咖啡迷收藏迷引颈以待的乐事。今年正值ILLY 70大寿,更找来12年前设计这个经典白瓷杯的设计师Matteo Thun,推出赤裸裸的ILLY nude版本,白瓷质料改为水晶,杯底更微微上凸有了放大镜的效果,晶莹通透,具体而微,ILLY的红白商标也大胆的不必附印杯身了,因为信心满满的知道ILLY早已深入民心,早已是咖啡的代号。
  不止在意大利本土,ILLY在全球超过四万间咖啡馆和餐厅酒店都有连线,每天冲制超过五百万杯Espresso,喝杯咖啡醒醒神,充满创意的一天就开始了。以咖啡之名,欣赏人家可以推陈出新痛快发挥,虽然我喝的是白开水,闻闻咖啡香,也很满足。

  附录一(1)

  意大利不是一天设计成的
  二十四小时的设计史剪贴习作
  罗马,啊,他们说,不是一天建成的。
  就算到罗马游玩,也绝不可能在一天内看完万神殿、圆形竞技场、巴拉丁山丘的古罗马广场,还有拉卡拉大浴场、君士坦丁凯旋门和维克多·艾曼妞纪念堂,以至西班牙阶梯和特拉维喷泉等等等等。更不要说那从来为人诟病却一直都没有改善过的市内交通,如果要顺道参观梵蒂冈,亲自感受圣彼得大教堂的慑人雄伟,细看西斯廷教堂米开朗琪罗的壁画《最后审判》,那可又再得花上另外两三天。急,是急不来的,尤其是在意大利。
  要看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得在米兰感恩圣母院前排上至少一小时;帕玛基诺乳酪完全熟成需时大约十四个月;最好的aceto balsamico tradizionale di modena陈醋可得酿它三十至五十年;这里从容不迫有的是时间,发生的一切当然并不因此而井然有序,却倒是慢慢的混乱着,也乱出一番美好景象。
  为了要为大家勾勒出意大利设计百年来从无到有的一页历史(对不起,真的不只是一页历史),我从书柜里从资料档案架中搬出了堆叠起来比几个人还高的书本杂志和剪报,一不小心还把一整幢巨厦推倒倾塌,真正明白了挑战历史而终被历史埋葬的恐惧。面前有从前上设计史课仔细读过的“正史”,有后来好奇剪剪贴贴来的关于这个设计师那件产品的小道八卦,还有多年来搜集收藏的意大利家具灯饰产品目录和宣传品。那好一批内地出版的仔细详尽的阐述意大利工业化、现代化以及20世纪文化艺术的研究专书,那些每月每季都有所期待的图文并茂的DOMUS,ARBITARE,CASA VOGUE 期刊不定期刊……黑白彩色精装平装,单是平面的呈现已经庞大惊人,更不要说占据我的小小房间各个角落的意大利家具、灯饰、厨具、餐具、衣橱里的衣服配件、床枕被褥……意大利设计史不是书中的一页干巴巴的资料,她活泼跳脱就在眼前,一同呼吸。
  编的不是教科书,也没有专业资格和能力像老师一样眉目清楚地把这么厉害的意大利设计前因后果一一讲得明白。这个球还是注定要踢给大家的,有兴趣的赶快下场来玩。只是也在想,如果只给我一天,24小时内该如何再翻阅再消化面前这一叠有趣的材料,然后剪贴出一个依然可供参考的入门认路的大概?由于篇幅与版权的问题,本该图文并茂的也只能以文本示众,余下的就是大家要去努力地补充练习。
  在以编年顺序整理出意大利设计发展的一个脉络之前,必须先了解一下种种致使意大利设计可以性格鲜明地在国际间尽领风骚的背景原因——
  是设计是艺术,都是生活
  常常说意大利人有艺术细胞,细胞?这该留给生物学家破壁来研究。众所周知,意大利有着悠久的文化艺术传统,长期以来得到社会各个阶层的认知热爱和承传重视。从建筑到绘画到雕塑到音乐到文学以至电影,从古罗马帝国年代到文艺复兴时期,从20世纪20年代的未来主义艺术风潮,到50年代向国际现代主义运动的呼应,在动荡多变的政治状态和经济环境里,社会整体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还是一直延续。
  艺术也不是什么纯粹的抽象的概念,也早就融合于日常的宗教生活与休闲生活当中。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全方位艺术家如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就是把建筑、雕塑、绘画、机械发明,甚至医药等等知识修养融汇进生活的顶尖代表。重视传统又企图突破传统的20世纪艺术家和设计师,即使依然热衷纠缠讨论纯艺术与商业设计的关系与分野,但对两者皆从生活中来且必须回到生活中去,倒是早有共识。
  意大利人对生活的热爱,对家居生活环境和个人生活质素的高度重视,是意大利设计得以积极发展的一个“内部”需求。
  设计发展背后的经济结构
  每个设计项目,到了开发、生产和行销的层面,就不只是某某设计师三更半夜灵光一闪的纯“创作”。意大利设计工业得以立足本土进军国际,直接与意大利战后经济结构和经济策略的变化特色与现代化的发展进程,紧紧相扣。
  战后意大利之所以能够迅速复原实现工业化,创出经济奇迹,重要原因是国家的大力干预。政府于1948年决定接受美国的“马歇尔计划”,获得31亿多美元的援助。并于1949年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就是一个目的清楚方向准确的国策,旨在改变法西斯统治时期闭关锁国的遗害,积极开放以吸收外资和外国先进技术。
  其实早于战前,意大利的铁路及邮政部门已经由国家经营,1930年代世界性经济衰退当中,更有国家控股公司的诞生。战后再加强的国家干预,目的在改变国内因资本原始积累不足、私人资本匮乏薄弱造成的劣势。所以从1933年成立的IRI(工业复兴公司)到1953年创立的ENI(国家碳化氧公司),都是国家参与的庞大而复杂的企业集团,为私人资本和私人企业的发展创造了各种有利条件。诸如提供良好的基础设施和优惠价格,保证能源供应、通讯设施等等,亦因此调节了经济发展速度,协助私人企业整顿改造,补贴危机企业,开发国内落后地区,缩小南北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差距。这种种宏观调节与干预,最大的好处是支持了私人资本的发展,使国内企业可参与国际竞争,得以在国际市场上占有位置,也树立了意大利品牌在国际上的地位。
  当然,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一样,意大利国民经济中占据主体地位的还是私人企业,尤以家族为基础的中小企业,诸如纺织、服装、制鞋、家具、首饰、食品等等,而且更逐渐发展成某些产业高度集中于某一地区的特点。
  意大利家族中小企业得以蓬勃发展的原因,从历史上看,是因为国家长期分裂,难以开展资本主义自由竞争,企业兼并的条件及机会不多,垄断意识也不强烈,及至战后有国家引
  进外国资本,有不少也直接投资在私人的中小企业中,没有刺激催生大型企业形态。近数十年,随着各种工业技术的进步,生产结构越见复杂细分,中小企业承包某些组件的生产过程,也不需要太大规模的设备。市场上出现了不少以知识为基础、以无形资本为主体的新行业(设计创意服务就是其中一项),亦以其小规模的灵活弹性得以在市场上立足取胜。这些独立经营的企业单位,一般都没有工会组织,更容易在危机面前协调劳资关系,容易达成“家庭式”同舟共济的共识。更重要的,工业越发达,人们却越留恋传统的手工业产品,从服装到皮革到金银首饰到家具家用品,大家都相信中小企业生产的“手工”品质,而意大利设计产品中所有品牌,除了汽车工业中某些大牌如FlAT以外,几乎全部以中小企业的模式营运。
  随着欧元推出,世界经济全球化等等结构性的改变趋势,意大利的国家公有企业也在近年进行大规模的减肥瘦身,开始出售股份,走向私有化,以崭新面貌参与愈见激烈的国际竞争。作为中小企业一分子的设计团队,也在新一波的变化中,积极重整资源和计划部署,以争取继续保持国际设计舞台上的主角地位。
  设计专业的独立性和实验性
  意大利作为一个设计“大国”,长久以来却居然没有一家国立的设计学院,著名的DOMUS ACADEMY也只是由DOMUS杂志延伸发展出来的私营的设计研究中心。大多数现今在国际设计坛举足轻重的意大利设计老将新秀,在学时期接受的都是建筑专业的训练。这些准建筑师们在这个认定建筑是艺术之首的理念下,毕业后投身室内设计、家具设计、灯饰设计以至时装设计,从Castiglioni兄弟到Antonio Citerrio到Fabio Novembre,从Massimo losa Ghini到Romeo Gigli到Giafranco Ferre,都是专业建筑师出身,都能够全方位地考虑设计品在日常生活时空异变中的身份和位置。
  有别于德国设计训练和操作中的高度准确、统一控制以至引来疏离冰冷非人格化的非议,意大利设计从来强调的是个人化艺术化的表现:热情、感性、诗意,不以教条理论指引,却诉诸敏感直觉。也因为这种创作特性,设计师多以独立创作的身份成立自家工作室,替各大生产厂商作设计顾问,在协商合作的关系下与厂商负责的技术支援和行销部门沟通,争取和保持了最大的创作自由度和灵活性。大半个世纪以来,成就了一批既是实力派也是偶像派的意大利设计巨星,发展出相互扶持承先启后的一个积极乐观的设计传统。
  即使是以个人为基本创作单位,但这群受过建筑专业训练亦有通识人文素养的设计师,经常以全才的文艺复兴人自居,在不同年代都自发组织起前卫的实验性的建筑设计理论和实践团体,以挑战抗衡因循保守停滞不前的主流社会生活美学价值标准。从1930年代的Gruppo7七人组;六七十年代的Archizoom、Superstudio和Studio Alchimia,及至掀起后现代风潮的80年代的Memphis团队,都一直刺激着更新建筑及设计的创作理念和方向。几十年来一直是前线主将的Ettore Sottsass、Andrea Branzi、Gaetano Pesce等等更是身体力行的实战派,以其前卫先行的创作丰富和提升了意大利设计的先锋榜样地位。
  扎根本土面向国际
  从整体贸易关系来看,由于意大利所需能源的80%以及工业的原材料都依赖从国外进口,迫使国内必须大力发展对外贸易以换取大量外汇,而在这些出口创汇的品牌中,时装和纺织品是第二大部门,皮革制造业是第三大部门,首饰珠宝、玻璃器具、家具灯饰以至汽车设计,都各占一个重要的位置。能够在市场上与其他国际品牌竞争取胜的一个主因,就是标榜其傲人的意大利设计。
  赖以生存的需要结合独特创意的发挥,意大利设计团队中一方面有本土训练的优秀的设计师,从祖师级的Gio Ponti到新秀Fabio Novembre几代人才济济,但同时也吸引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精英,诸如日籍的喜多敏行(Toshiyuki Kita)、苍松四郎(Shiro Kuramata),来自德国的Richard Sapper,来自英国的Perry AKing及Geroge Sowden,来自西班牙的Particia Urquiola,来自法国的Natelie du Pasquier,都长期以米兰为工作据点,为意大利设计注入了国际质感,加上为众多意大利设计品牌所捧红的国际级设计巨星如Philippe Starck、Tom Dixon、Jasper Morrison、Marc Newson等等,都一直与意大利设计圈保持紧密和良好的合作关系,所以一谈到意大利设计就等于展示了世界顶级设计成果,尽领风骚。
  除了每年定期在意大利国内各大城市举办的无数时装秀、家具展灯饰展、珠宝首饰展、汽车展以至家用品展,向海外买家展示意大利设计的最新动向,更有学术意义的米兰设计三年展(Triennales di Milano)、威尼斯双年展的国际建筑大展(Biennale di Venezia)、佛罗伦萨时装双年展(Biennale di Firenze)……都是有心有力的设计文化的盛会。加上意大利最大百货业者Rinascente举办的“金圆规设计大奖”(Campasso d,Oro)以表彰每年杰出的设计产品,意大利政府亦积极在国外举办推广意大利设计的大型展览和巡回宣传,致使意大利设计文化一直高姿态地影响着国际设计潮流。
  简要地列举分析过意大利设计成功之背后要因,这里也尝试勾勒一下一百多年来意大利设计中从无到有的一个发展历程,粗略笼统地分作五个时期只是方便入门问路,仔细探究下去其实有无数精彩的创意原则态度,都是很有价值的参考和启发,绝对需要大家亲身亲近。
  (一)从统一走向现代
  政治上处于四分五裂,长期受外族统治,城市国家工商业极度衰落,工业化迟迟未能开展推进……意大利在1871年统一之前,可算是个烂摊子。
  国家统一初期,全国60%的人还是农民,只有小规模的手工业作坊提供基本的生活需要:纺织、陶瓷、玻璃和家具家用品的创作都保留了优良手工艺传统,这种坚持甚至跨越20世纪,一直成为意大利设计的当代特色。
  随着邻近欧洲各国的工业革命迅速发展,民生质素不断提升,意大利政府意识到必须加快基建步伐以求在与别国竞争的同时也能扭转国家弱势。国家投资参与了电力、汽车工业、铁路和船舶工业的经营,工业机械的普及也直接服务于传统的手工业产业,刺激了生产速度和生产规模。
  在经济迅速发展的这一个时期,制造商开始发觉可以利用设计来为国内新的中产阶级市场开发产品,也可以在国际市场上打响名声及确立形象,从1881年米兰举办的“米兰国家展览会”到1902年的“都灵国际展览会”,从国家到国际,从展示巴洛克和洛可可的传统装饰风格到展示自家的新艺术风格(Art Nouveau),意大利的现代设计进入了萌芽期。
  (二)战火中的现代传统
  电气化的普及,钢铁工业的发展,迅速影响一切交通工具的设计生产,从火车、船舶、汽车、自行车、摩托车到飞机,都既实在又象征性地代表了前进的“速度”。其他家居生活用品和办公室设备,诸如咖啡机、打字机及金属家具的生产模式和成品质素,都直接受惠于钢铁工业技术的开发。
  在意大利设计发展史上占有经典位置的几家重要生产商都在此时期创立,当中包括由一群前装甲兵军官在1899年在Turin创办的汽车生产商FlAT,1905年创立的汽车生产商LANCIA,由Camillo Olivetti于1908年创办的打字机公司OLIVETTI以及在1990年创立的高档汽车生产商ALFA ROMEO。
  无论是OLIVETTI的领导人Camillo Olivetti还是FIAT的总裁Giovanni Agnelli,都明显地从当年美国的产品设计造型手法和生产模式中吸取大量灵感和经验。OLIVETTI在1911年生产的造型简单摒弃装饰的全黑MI型号打字机,被认为是类似美国福特车厂的“T”型车式的产品,而FIAT在1915年开发推出的面向中产市场的Zero经济实用型车,也是公司总裁在美国取经回来后的构思成品。至于LANCIA在1933年推出的由著名汽车设计师Pinin Farina设计的Aprilia轿车,分明就是其时风行美国的流线型设计的一个娇小而高贵的版本。
  在家具和灯饰设计方面,响应国际现代主义建筑设计理论,意大利有自家的称作“Rationalism”的理性主义。以钢管结构为灵感来源的设计作品比比皆是,从Piero Bottoni的极似工业竖琴的钢管扶手椅Liva到Luciani Baldessari的俨如抽象雕塑的Luminator钢柱地灯,都是对工业新时代理性主义的有力呼应。加上艺坛上的未来主义艺术运动的影响,强调现代动力学的先锋派的表达方式,都直接反映到设计语言当中。
  德高望重、被奉为意大利建筑设计旗手的Gio Pionti,在这个时期除了参与了大量的建筑、家具灯饰和生活器物的设计制作,还于1928年创立了著名的DOMUS 杂志,推崇清新简练的设计语言风格,鼓励设计从业者要发展出有意大利特色的既继承传统又结合当代的设计手法。杂志一出刊便备受注目,也迅速发展成有领导潮流地位的专业期刊。
  当然20世纪初也是战乱频仍的年代,两次大战当中,意大利的国内政局风起云涌,特别是从1922年以墨索里尼为首的法西斯政权上台,表现出极端的民族主义及极权主义,妄图建立“大意大利帝国”,同时为了使国民经济服从于对外扩张侵略的需要,采取了闭关锁国政策,压缩外贸、限制外国投资,直接破坏了正在稳定发展的意大利设计产业。墨索里尼在执政最初一度推崇理性主义的建筑风格,建筑师Giuseppe Terragni在Como的法西斯党部大楼(Casa del Fascio)是理性主义和功能主义的精彩杰作,但发展下来,理性主义和功能主义当中体现出的民主思想与法西斯观念有基本冲突,执政的法西斯主义者亦转向了纪念碑式的新古典主义。
  (三)重生的奇迹
  第二次世界大战给意大利带来毁灭性的破坏,几乎一切都在战火中化为灰烬。一向热爱生活的意大利人能否在战后迅速站起来,是全世界关注焦点。
  战后重建马上展开,首先带来的是建筑及家具工业的蓬勃,“让每个人都有一个家”是其时有理想抱负的建筑师和设计师的努力目标。在解决了基本的居住条件设备供应之后,一种中产的对美好新生活的向往和消费品味逐渐形成。美国现代家具设计师如Charles Eames、George Nelson、Harry Bartoia等人的现代家具作品,鼓励着意大利同行在设计材料和造型上的革新。合板、金属以及塑料开始被大量利用,除了Gio Ponti、Fiero Fornasetti等人游走于古典趣味和超现实想像的身体力行之外,来自Turin的建筑师Carlo Mollino设计有带着性感情色趣味的有着柔美女体线条的桌椅;Osvaldo Borsani替生产商Tecno设计有可调整成床的多功能沙发组合P40;Gino Columbini也为成立不久的专门研发塑料生产技术的Kartell,设计了一系列精美的塑料厨房用品;律师出身的Paolo Venini也广邀建筑师和艺术家为其玻璃作坊Venini设计高档新颖玻璃器皿用具;还有Marco Zanuso设计的造型科幻的手提缝纫机Mirella;加上那透过电影《罗马假日》在全球造成疯魔热潮的、由直升机设计工程师Corradino d,Ascanio为Piaggio摩托车厂设计的Vespa小绵羊;甚至Olivetti打字机的色彩鲜明斑斓的平面广告……都一一构成了意大利在这个经济起飞奇迹再临的年代的设计面貌,所谓的“意大利线条”开始出现在国际设计消费市场当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米兰百货业巨子、LA RINASCENTE百货公司的拥有者Romualdo Borlette在1954年设立了金圆规奖,以奖励每年有创意有技术突破的产品设计,成为一个设计界最高荣誉指标。
  随着FIAT的500 Nuova型小汽车在1957年投入生产并广受消费大众欢迎,OLIVETTI的Lettera 22第一台手提式打字机的出现,马上成为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收藏,意大利设计工业
  已经发展进入一个成熟的状态。
  (四)反叛中成长
  战后意大利经济奇迹成果,现在除了可以在博物馆专题展览厅内一睹当时大量生产的冰箱、洗衣机、电视机以至汽车,也可以在导演费里尼的《甜美生活》(La Dolce Vita)中感受一下。
  比起其他发达的工业国家如德国、美国,意大利的生产技术并非一流,但也因此更强调了高超的设计水平,产品继续在国际市场上稳占重要位置,代替了北欧设计的温暖纯朴的家庭文化,却以亮丽的高档的艺术品位超前领先。就以当时研发得最蓬勃最成功的塑料为例,新的化工技术导致新的美学观点出现,意大利设计师们在充分利用了塑料“能屈能伸”的特性的同时,也成功地避开了它平庸低廉的感觉,以奇特多变的造型和丰富的颜色,利落地赢得了消费者的认同。从厂商TECHO的Graphis组合式办公室家具,到Joe Colombo为KARTELL设计的model 4860叠椅,还有Ettore Sottsass为OLIVETTI设计的红色塑料外壳的Valentine打字机,都是又叫好又叫座的划时代塑料设计。
  塑料设计产品大出风头之际,由Richard Sapper及Marco Zanuso替BRIONVEGA公司开发的一系列电视机和收音机产品也叫人眼前一亮。从意大利第一台全晶体管电视机Doney 14到手提式电视Algol 11,从TS 502折叠方体收音机到超酷黑盒电视Black 201,都再一次证实了“意大利线条”(ltalian Line)的优越过人。
  随着1960年代中期意大利国内开始的经济衰退、通货膨胀和失业情况日见严重,自1968年始,国际上一波又一波的学生和工人的游行示威也引起意大利境内学生的响应。各大城市的建筑系学生在示威活动中表现得特别活跃,他们不满付了昂贵学费却在毕业后苦无工作,亦同时挑战同行前辈们为了设计在国际市场上吃得开的“好品位”,而丧失了早期的先锋精神。加上其时由安迪沃荷倡导的POP艺术观念开始在国外流行并影响到建筑和设计领域,一向反应敏锐的意大利设计师们也以创作回应。
  1966年在佛罗伦萨成立的两个激进建筑师组织“Super Studio”和“Archizoom”,举办了一次名为“Superarchitecture”的宣言式展览,描绘了一个希望通过建筑改变世界的乌托邦理想生活方式,以“反设计”(anti design)的精神,挑战日渐因循的主流好品位。
  从Castiglioni兄弟富有达达主义意味的旧物再用的设计——Mezzadro拖拉机单椅、Allunaggio登月车单椅到Lomazzi、D,Urbino & De Pas为ZANOTTA设计的超大baseball手套皮沙发和经典充气透明塑胶椅Blow,还有Gatti、Paolini & Teodoro的豆袋躺椅Sacco,Gaetano Pesce的压缩塑料拆封后还原作丰满女体沙发的Up系列,一一都是当年激进的反设计的先锋。
  (五)当激进成为主流
  80年代序幕一开,以Ettore Sottsass为首的Memphis设计团队打响第一炮,轰轰烈烈地掀起了一场后现代主义设计风潮。
  在1981年9月Memphis团队的首次展览会中,那些分别由创始团员设计的色彩愉快亮丽、造型奇特、物料意想不到的充满嬉戏童心家具和日用品,叫参观者欣喜若狂。毕竟被多年的高贵好品位闷久了,大家都由衷地拥抱这一种出轨。
  Memphis的前身是Alchymia设计工作室,负责人Alessandro Guerriero与参与者Alessandro Mendini、Ettore Sottsass等人在怀疑那些大量生产的好品位的同时,也不满足于只设计孤高的为展览会而制作的单项。他们都在探索让这些概念性的文化作品可以结合日常生活、作为家具家用品打开市场。在经历了种种理念的争辩交流后,Sottsass离开了Alchymia,也很偶然地集合起一群年轻新锐如Michele de Lucchi、Aldo Cibic、Matteo Thun、George Sowden和Nathalie du Pasquier等,连同理论老将Andrea Branzi,组织起Memphis团队,继续离经叛道,同时仔细计算。
  意大利的整体设计氛围,已经成熟地可以吸收容纳各种声音,所以紧接着Memphis的后现代理念主张,很多主流设计生产团队亦步亦趋地承接过来,推出了许多带有实验意味的作品:CASSINA出品的一系列Gaetano Pesce的拼合式沙发,DRIADE出品的由Antonia Astori设计的Aforismi储物组合,Aldo Rossi有如微型建筑的Cabina dell,EIba衣橱,以至广为消费者熟悉的ALESSI餐具厨具、ARTIMIDE灯饰,都是前卫实验设计精神结合主流消费生产模式的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尝试。
  经历了1980年代异常蓬勃的“设计先行”的现实,1990年代及至跨越21世纪这十多年间,设计已是全球消费生活中一个普遍的文化现象。没有一项生活产品不强调它经过“设计”,这个附加值的群众反应及经济回报也一再受到考验。1990年代中,意大利设计生产商更积极吸纳国际设计人才。CAPPELLINI、DRIADE、MAGIS、KARTELL等等品牌捧红了一代又一代的来自法国、英国、荷兰、德国和日本的设计新秀,为设计界的“全球化”制造新鲜话题。面向风云突变的国际政治气候,更多元更开放,同时竞争更激烈的全球化经济现状,意大利设计也必须不断地重新调节定位,在稳固其领导地位的同时,继续能够提出原创的前瞻性的理念和创作,再一次向世界宣告,意大利不是一天设计成的。
  百年历史前因后果,短短二十四小时剪辑拼贴为薄薄几页,无论说得如何认真严肃也会叫人带几分疑惑。也正因为过去跟未来竟然一样可疑一样不可知,现在就更必须好好地感受好好地用心生活了。从意大利的设计发展经验中得到的任何启发,都应该成为你我创作生活中的一些参考一些激励,交流互动,也就有了意义。

  后语

  ——就是al dente
  端上来的意大利面如果不是 al dente,宁可不吃。
  要饱要饿,是自己的事,不会影响别人——当然我还是会建议你,如果不是al dente,不要吃。
  al dente,就是面条咬下去的那种咬劲和口感,绝对不能软塌塌的,以一根7号的意大利面为例,外身熟了软了,折开来面心中间最后一点还该有点生,才吃得出优质durum硬粒小麦粉那一种独有的清香。个人的偏好是宁硬免软,烹煮面条的时候需要很熟练很准确,锅中放多少水,下多少盐,时间该如何掌握,然后才能达致al dente,这是意大利人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饮食/生活/做人的原则和态度。
  当你已经爱上这种咬劲,当你已经远离我们曾经习惯的几乎煮得糊作一团、软得不像样的一堆,你已经比较接近真实的意大利。
  意大利菜太好吃,真的很难很难坚守半饱——又贪吃又怕胖的我,自然乐意把面前一盘又一盘的美味,努力分给与我同桌的摄影师小包、设计制作阿德、海峡两岸管家团队H、T以及M。饱与半饱之间,还喝了点chianti葡萄红酒,微微醉,大家高兴。
  一路吃下来,吃出了一点方向感和责任感,也更觉得要把这好吃的跟大家分享,停不了,就是这样。
  应霁  2004年1月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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